直到這一年,朱家傳來消息,讓她勸服四皇子奪取皇位,還說朱家一定會鼎力支持四皇子登位,並盡力輔佐。

    只有她知道,朱家根本沒打算出全力,他們要的是太子和四皇子爭得兩敗俱傷,然後朱家人趁虛而入,謀權篡位。

    魏清宸也知道朱家的打算,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和太子和平共處的。

    可是秦家和朱家這麼多年的恩怨擺在這兒,德妃還曾害死太子的母親,太子根本巴不得魏清宸死掉,又怎會容得下他。

    所以德妃和魏清宸若想活着,就必須謀反,在幹掉太子的同時還要幹掉朱家。

    誰知她兒子根本不中用,心軟的有些過分,反都造了,竟然半路跑去關心秦瑾瑜。

    而太子似乎早就料到了朱家人的行動,宮裏宮外都安插了不少人手,甚至還設計讓怡親王拖住朱巡撫。

    朱家人都以爲是朱巡撫攔住了想要進京的怡親王,殊不知京城裏根本不需要更多的人手,太子怕的是朱巡撫得知朱家人手不夠的消息帶兵進京支持朱家,所以才趕緊趕忙地把怡親王叫來攔住朱巡撫。

    而且就在朱家人發動宮變的前一日,德妃得到消息,方纔知道生母已經去世三個月了。

    這件事朱家根本就沒打算跟她講,而得知了這個消息的她萬念俱灰。

    就連母親也死了,所以她謀劃了這麼多年究竟是爲了什麼?

    所以今天,眼看朱家要敗,德妃直接拿起弓箭開始射殺朱家軍隊,並且將自己所知道的朱家所有消息都報了出來,皇族才得以順利地收拾朱家。

    既然朱家一定會敗,不如趕緊先認錯,說自己和魏清宸都是被朱家所逼迫,從而換取一絲生路。

    最重要的,是給兒子一條生路。

    經過這麼多事,她也累了,活着原本就沒有什麼意義,她自始自終全是爲了在意的人在強撐,如今母親死了,她所在意的便只有兒子了。

    只要兒子能活下來,無論承擔什麼樣的後果她都願意。

    最終魏皇還是答應了德妃的要求,併發了誓。

    得了承諾的德妃似乎放鬆了很多,終年緊繃的臉看起來都平和了許多。

    德妃回到了自己的處住,安靜地坐了下來。

    宮殿還是以往的那個宮殿,很多東西卻不一樣了。

    她拼命了一生,付出了無數的血淚,最終還是沒能當上皇后,更沒留住母親的性命。

    好友沒了,親人沒了,一切都沒了。

    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或許她早該明白了。

    敗了就是敗了,或許她這一生都是沒有意義的。

    德妃掏出鑰匙,從上鎖了的暗格當中取出一個精緻巧妙地小瓷瓶。

    她給自己泡了一壺茶,隨後將瓷瓶當中的粉末全都倒了進去。

    這是朱家提供給她的藥物,多年來持續不斷,一直到今日。

    這瓷瓶她不經常拿出,上一次拿這個給別人泡茶,還是在皇后即將生產的時候。

    德妃舉起茶壺,微微地擡起頭,對着自己的嘴就倒了下去。

    混入了粉末的茶水流入口中,還有不少順着她的下顎流下,浸溼了衣領。

    上一回悲傷哭泣到衣領溼透似乎還是二十多年前。

    殘酷的現實不需要眼淚,那只是弱者的武器。

    不知過了多久,她手一鬆,玉質的茶壺隨之落下,發出破碎的聲響。

    德妃拿帕子擦去嘴角的茶漬,隨手將帕子也扔到了一旁。

    窗外的的風靜靜地吹着,帶來沉悶的氣息,枝頭有小巧的鳥雀在蹦蹦跳跳,要落山的太陽散發出血色的色彩,對着整個皇城投下萬丈紅光,映紅了宮城的地磚,也映入了她的眼底。

    本該溫和的光芒卻在此刻無比刺眼,心底像是火燒一般疼痛,彷彿有梭子在來回的穿梭。

    德妃閉上了雙眼。

    冥冥中有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是多年前母親溫柔的呼喚。她就此沉淪到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再也不願醒來。

    窗外風聲依舊,灰塵落葉被風捲起,貼着地面來回盤旋,血色的光芒透過窗戶,照的她的面色也微微的泛紅,映的她脣角的那絲血跡更加腥紅。

    一生受困,一生掙扎,一生的罪孽,都在此刻終結。

    得到消息的魏皇沉默了許久,方纔吩咐道:“隨便找個地方埋了,若是葬入皇陵,皇后看到會不高興。”

    “是,”宮人得到命令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十殿下來了。”

    “快讓她進來,”魏皇受驚一般地想要下牀,卻又因爲身子不適而坐了回去,改口道:“讓她不要太急着走路,千萬注意身體!”

    “至少我還活着,您最該擔心的不是我,”秦瑾瑜從外面走了進來,在魏皇牀邊搬了凳子坐下:“而是四哥。”

    “你這是來給老四求情的?”魏皇忍不住問。

    “不是。”秦瑾瑜替魏皇拉了拉被子:“就是來看看您。”

    她剛把王妃趕走不久,魏清婉就跑上門來找她,也求着她去給魏清宸求情,結果是被秦瑾瑜拒絕。

    魏清婉求情失敗,看在秦瑾瑜受傷的份上也不敢鬧的太過分,委屈地說了幾句就跑了。

    秦瑾瑜收拾一陣之後出門遇見了魏清懷,魏清懷關切的問她要去哪兒需不需要自己跟着,秦瑾瑜還是拒絕了。

    魏皇咳嗽兩聲,忽然對着遠近那些伺候的宮人說道:“朕好久沒見公主了,有些話想和她說,你們都下去。”

    等人都走了,魏皇看着秦瑾瑜:“現在人都走了,你可以說實話了。”

    “我說的一直都是實話,”秦瑾瑜回答:“我沒打算爲他求情。”

    魏皇打量着秦瑾瑜,很是痛心地嘆了一口氣:“你這孩子,真的是變了許多,從前你不是這樣的。”

    “人都是會變的,”秦瑾瑜淡淡地回答:“否則怎麼能活下去呢?”

    “可惜了,”魏皇露出惋惜又痛心的神情:“若你是個男孩,朕定然立你爲儲,以你這樣的性子和文采,定能安穩魏國,真是可惜了......”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如果,”秦瑾瑜平靜地回答:“我若是男孩,從一開始就活不下來。”

    魏皇像是被戳中了心中某處傷痛,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咳嗽了幾下,像是終於下了決心一般從牀上坐起,摸索一番之後徑直地掀起了被褥,重重地往上一拍,原本嚴絲合縫的牀板竟然憑空凹陷下去了一塊,露出了一卷黃色的布。

    魏皇費力地將一切還原,然後把東西遞給了秦瑾瑜。

    秦瑾瑜拆開裹在外面的布,竟然抽出一卷聖旨。

    她飛快地閱讀了一遍裏面的內容,手竟然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

    “您都知道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魏皇,隨後苦笑一聲:“是啊,這天底下有什麼是您不知道的事呢,可您真的決定了嗎?”

    “從前錯,以後不能再錯下去了,”魏皇閉上眼睛:“朕是帝王,萬事不能只顧念着自己的喜好,你不要辜負朕的期望。”

    “朕這一生實在是錯的太多,”魏皇似乎追憶起往事,懊悔不已:“犯的錯就像是潑出去的水,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你以後行事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要跟朕一樣。”

    “您已經做得很好了,”秦瑾瑜握住魏皇的手:“魏國這多年平穩,都是您的功勞,不要過於自責。”

    父女兩人多年未見,自然有許多話說,直到外面有人來催,才知道不知不覺間已經過去一個時辰了。

    “你走吧,”魏皇說:“今日既然受了傷,就要好好養着,朕也需要休息。”

    “好,”秦瑾瑜回答:“我先走了,您注意身體。”

    “瑾瑜,”走在秦瑾瑜快要走遠的時候,魏皇忽然叫住了她:“當初那些刺殺你的刺客,是你自己叫的,是不是?”

    “這種事情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呢,我也不過是想活着罷了。”這是秦瑾瑜走出去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