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民國奇人 >第十四章 講義堂
    程寒死了

    簡單的四個字,讓小木匠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氣力,他癱在地上,腦海裏不斷地回想起與程寒交往的經過,以及他那張友善、真誠甚至略帶着幾分秀氣嫵媚的笑臉

    好一會兒,他對那蓄鬚男子說道:“誰幹的”

    那個被程寒叫做小師叔的男人眯着眼睛,沉聲說道:“程寒過江,突發嘔吐,隨後身亡,我拷問了隨他一起的黃老七等人,得知他在此之前,曾在張飛樓與你喝酒所以他怎麼死的,難道你不清楚麼”

    小木匠回過神來,知曉自己被人懷疑是那殺人兇手,頓時就惱了,大聲說道:“我當程寒是朋友,如何會害他”

    那人說道:“到底是誰害的,去了講義堂就知道了。”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光膀子的漢子走了過來,對那人說道:“執法老幺,王麻子和他的親信張三已經抓到了。”

    那人點頭,說道:“走吧。”

    光膀子那漢子走過來,掏出麻繩,將小木匠給綁了,說了聲:“我家程小爺出事,張飛樓上所有相關人等,都得去講義堂說清楚,得罪了。”

    他將小木匠給押出去,而小木匠則忍不住又望了一眼那個蓄鬚男子。

    袍哥會里關於“稱呼”是很嚴格的,幾排就是幾排,那光膀漢子稱呼蓄鬚男子爲“執法老幺”,也就是說,此人應該是袍哥會十排的。

    十排又喚做“老幺”,別看排在末尾,但地位卻很是超然。

    這十排裏幾個撐頭的,有鳳尾老幺、執法老幺、跑腿老立之分鳳尾老幺是有家資和實力的年輕後生,可“一步登天海大哥”;執法老幺多爲流氓凶神,袍哥傳堂、把守轅門、制裁叛徒、充當殺手的,就是此輩;跑腿老幺複雜打理茶堂館、賭場的雜務;至於一般老幺,則是新人組織者。

    十排是袍哥會的新人大佬培養地,地位十分重要,而能夠做到執法老幺的,必然是袍哥會中武力超卓之人。

    換到青紅幫裏,那必然是雙花紅棍的角色。

    小木匠想明白這些,不再反抗,畢竟程寒身死,他極爲心痛,也很想知曉兇手是誰。

    出了門,王麻子和他先前帶在身邊的親信張三都給反綁押着,灰頭土臉的,滿臉驚慌,顯然是先前受了些苦頭。

    這會兒雖然已是深夜,但賭坊生意火爆,也有一些人圍觀,堵在跟前。

    執法老幺眯眼,打量衆人,開口說道:“雙喜袍哥會辦事,都請回吧。”

    雙喜袍哥會是渝城袍哥會亮出來的名號,因爲這袍哥會經過數百年的發展,已經散落各地,在西南這邊最著名的山頭,自然是成都的錦官袍哥會、渝城的雙喜袍哥會、敘州的岷江袍哥會。

    另外滿清覆滅之後,袍哥會里又出了幾個新貴,有酆都的鬼面袍哥會、崇慶孫澤沛的保路袍哥會等等,各有不同。

    袍哥會在西南一帶,特別是西川地區十分盛行,這源於國父同盟會在西川策劃的“保路運動”。

    當時袍哥會是保路運動力量“同志軍”的主力骨幹,發展到後面,袍哥組織深入各州府、縣的城鎮鄉村,到處都在“開山、立堂”,當時民間流行兩句口語:“明末無白丁,清末無倥子不參加袍哥會的人”,到了現如今的民國,已然尾大不掉,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力量,所以衆人聽了,不敢招惹,趕忙回到賭坊裏去。

    喵嗚

    聽到這叫聲,小木匠瞧見虎皮肥貓出現在了賭坊的牆頭,一對金黃色的雙眸,正緊緊盯着自己。

    哎你個小畜生終於解脫了啊。

    小木匠與王檔頭、張三被蒙了頭,然後押着離開,一路上行程匆忙,大約還過了江。

    差不多大半個時辰,最終來到了一個寬敞祠堂中,這才解了頭罩。

    外面天光微亮,祠堂中燈火通明,小木匠雙目有些難受,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打量周遭,發現除了自己、王檔頭和張三之外,祠堂之中,還有不少人。

    跟着程寒一起的黃老七,和另外一個袍哥會成員自然也在,他們跪倒在地,身子時不時抖動一下。

    他們顯然是受過刑罰的。

    在酒樓裏與小木匠發生過沖突的雍德元也在,不過他並沒有受到任何約束,坐在邊兒上的一椅子上,臉色憤憤不平。

    他妹子雍遺愛坐在旁邊,而他們的對面處,坐着湖州會館的蘇慈文蘇小姐。

    她父親蘇三爺坐在上首,而背後則帶着兩個黑衣保鏢。

    除了這些小木匠認識的,祠堂之中還有十多個人,小木匠打量了一圈,有點兒印象,顯然都是傍晚喫飯時,在三樓的食客。

    在角落處,還站着七八人,小木匠瞧見了張飛樓裏跑堂的。

    他們顯然是酒樓的人。

    從程寒過江出事,到現在這麼多人齊聚此處,小木匠深深感受到了袍哥會在渝城的勢力有多強大就連湖州會館蘇三爺這樣的過江猛龍,在這夜裏,都得乖乖地趕到這兒來,接受質詢。

    隨後,小木匠瞧見了祠堂正中,掛着一幅牌匾,上面黑底金字,寫着三個大字“講義堂”。

    牌匾之下,是身高兩米的紅臉長鬚雕像,卻正是義名千古的關二爺。

    二爺跟前,擺放着一個木架子,上面躺着一人。

    那人仰躺在上,白布遮住了全身。

    那是,程寒麼

    小木匠擡眼望去,想要上前打量,但祠堂裏站着不少袍哥會的人,皆是神情肅穆,氣氛極爲凝重,所以不敢多作動彈。

    就在這時,有人揚聲高喊道:“五排程蘭亭到”

    祠堂之中的袍哥會衆人都將雙腿併攏,越發肅穆,而隨後,一個頭戴瓜皮帽、臉色凝重的男子,被人簇擁着走進了祠堂裏面來。

    衆人紛紛起身,朝着那人拱手,就連一臉不耐煩的雍德元,和身家鉅萬的蘇三爺,都恭謹地叫了一聲:“程五爺。”

    程五爺板着臉,眼神之中滿是喪子之痛,但走過小木匠等人身邊時,卻還是揮了揮手,對那執法老幺說道:“姜大,把人都解開吧,兇手沒查清楚之前,他們都還是我袍哥會的客人。”

    執法老幺聽到,點了點頭,手一揮,立刻有人過來,給小木匠他們,以及別的幾個人鬆綁。

    程五爺吩咐過來,走到了那具蓋着白布的屍體前,有人搬了金絲楠木的太師椅過來,他點了點頭,又朝着旁邊一個端坐的白鬍子老頭拱手,這才坐下。

    他這邊一坐定,一個臉色蠟黃的中年男子站了出來,朝着場中衆人拱手。

    他朗聲說道:“諸位,這個時候把大家從被窩裏拉出來,很是抱歉,不過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想必也是知曉了。我們已經覈查過了,袍哥會成員程寒,正是死於張飛樓,所以與大家都有關,這會兒叫大家過來,也是想要問一問,找出兇手這一位,是程寒的父親,我們雙喜袍哥會五排的紅旗掌事,程蘭亭程五爺,而這一位”

    他指着那個白鬍子老頭,一字一句的說道:“他是我們雙喜袍哥會的聖賢二爺,廖恩伯。”

    嚯

    這名字一念出來,衆人皆驚。

    這廖恩伯廖二爺可不是簡單人物,他是光緒年間的進士出身,進過翰林院,飽覽羣書,專精祝由十三科與巫蠱一篇,後來在同治年間辭官,回到了渝城,教書育人,因爲家學淵源,本就是修行之人,又在翰林院待過,一肚子的學問,無論是江湖行當裏,還是民間,風評甚佳,名氣極大。

    事實上,這位廖二爺的後輩裏,在軍政兩屆,也出過不少厲害人物,這裏暫且不表。

    這事兒驚動了廖二爺,場中許多人都有些喫驚,不過也有人歡喜,知曉有廖二爺出面,至少不會胡亂冤枉人。

    介紹完堂上兩位袍哥會大佬,那人走下來,給大佬介紹在場衆人。

    頭一個,說的便是雍德元。

    “雍德元,本地人,雙喜袍哥會閒老大雍熙文之子,師從青城山兀鷲道長,劍法一等,風評甚佳,昨日曾在現場。”

    “雍遺愛,本地人,雙喜袍哥會閒老大雍熙文之女,師從峨眉金頂的晴空師太,昨日曾在現場。”

    “蘇慈文,浙省人,湖州會館蘇禮寬之女,昨日曾在現場。”

    “李福財,本地人,在五里店經營一家衣帽鋪”

    “楊四,錦官城人,在當地經營一家布料店,與李福財過來商談生意事宜”

    “表俊輝,連雲十二水寨清風寨的三當家”

    “羅小黑,連雲十二水寨碧水寨的頭牌刀手”

    “靈犀,水月樓的紅牌,與表二當家一起來的張飛樓”

    “史艾倫,贛西梅山教的開旗手”

    “冷箭,西北響馬”

    “甘墨,來歷不詳,自稱是魯班教最後榮光荷葉張的徒孫,來渝城三個月,之前一直在湖州會館的工地上做木匠”

    聽完這一圈,小木匠有些懵,倒不是說他來渝城後的事兒被人挖了出來,而是因爲昨晚在張飛樓喫飯的,除了他們之外,居然還有那麼多的江湖人。

    這些什麼連雲十二水寨,什麼梅山教、西北響馬什麼的,當真是龍蛇混雜,讓人意外。

    等那黃臉漢子唱完了名,那雍德元便立刻站了出來。

    他指着小木匠,義憤填膺地說道:“還有什麼可說的,害死我程寒小弟的,就是這個魯班教的妖人甘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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