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芸兒一襲淺綠色的襦裙,因着出了宮,她並未身着宮裝,又不願帶那些繁瑣的首飾,每日裏侍女只得爲她將頭髮垂在身後,鬆鬆挽住,一眼望去,分明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孩兒一般,頗有幾分小家碧玉的味道。

    她聽着宮人的話,只一心一意的擺弄着手裏的玩偶,爲她梳頭髮的宮女瞧着她低眉順眼的,便是故意下了重手,在她的髮絲上狠狠一扯,姚芸兒輕吟了一聲,眼淚都差點落了下來。

    這般的整弄幾乎整天都有,兩個宮人瞧着她眼淚絲絲的樣子,便是喫喫一笑,將她打扮好,二人立在一旁,自顧自的說着話。

    直到男人走進,那兩個宮女頓時止住了聲音,畢恭畢敬的跪了下去。暗地裏卻是對視了一眼,不免很是慌張,這些日子皇上一直忙於軍務,不知今日爲何會來。

    大軍已是快逼近西南,明日便會趕往臻州,待三軍紮營後,袁崇武遂是來到了姚芸兒的鸞車中,好將她接到自己的營帳。

    豈料,不等他攬着姚芸兒走出鸞車,就見姚芸兒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袁崇武回眸,溫聲道;“怎麼了”

    姚芸兒看了一眼跪在那裏的宮人,小聲說了句;“她們....說我....”

    聽到這四個字,男人眉頭一皺,問道;“說你什麼”

    姚芸兒擡起水盈盈的眼睛,道;“說我....是傻子....”

    那兩個宮人聞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不住的叩首,口口聲聲的奴婢不敢。

    袁崇武握住姚芸兒的手,心頭的怒火卻是不可抑止,他諸事纏身,自是顧不得周全,他也心知姚芸兒如今失了心智,那些宮人趁自己不在時,難免會怠慢鬆懈了去,可怎麼也想不到這些人竟是會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將皇后喚爲傻子

    “她們....給我梳頭...芸兒很疼....”姚芸兒眼睛裏閃爍着淚花,撫上了自己的後腦勺,袁崇武探過她的身子,將柔軟的髮絲撥開,果真見那一塊的頭皮通紅通紅的,顯是被人撕扯所致。

    袁崇武又怒又痛,聲音卻是平靜了下來,只問道;“還有呢”

    姚芸兒小臉浮起一絲迷茫,似是隔了許久纔想起一般,將自己的衣袖捋開,就見皓腕如雪,上面卻是密密麻麻,佈滿了青紫的淤痕。

    “她們....拿繩子捆芸兒....不要芸兒出去....”

    袁崇武望着她的傷痕,瞳孔深處似有火燒,他竭力將胸腔裏的怒意壓下,那一對宮人已是癱軟如泥,嚇得慘無人色。

    袁崇武深吸了口氣,只對着鸞車外道了句;“來人。”

    “皇上有何吩咐”御林軍首領躬身走進,因着有姚芸兒在,只將頭垂的極低,不敢擡眸去看一眼。

    “皇后身邊服侍的宮人,全部給朕亂棍打死。”男人聲音極低,說完了這一句,便是攬着姚芸兒的身子,帶着她走了出去。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求饒的聲音淒厲而洪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營帳內,幾位將軍俱是對這求饒聲聽得一清二楚,李壯當先忍不住,道;“難不成皇上爲了皇后娘娘,又大開殺戒了”

    孟餘原本站在帳口,聽到這話便是回過身子,言了句;“將軍小心隔牆有耳,凡事小心些,以免傳進皇上耳裏。”

    李壯不以爲然,道;“咱這屋裏的弟兄在嶺南時就跟了他,拼死拼活的給他打下了江山,讓他當上了皇帝,如今爲了個女人,他還能將咱們斬了不成”

    孟餘一記苦笑,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一旁的謝長風神色頗爲陰沉,道了句;“在他心裏,只有玉芙宮母子,在他將凌肅之女立爲皇后時,又可曾想到我們這些爲他賣命的兄弟,可曾想過要咱們慘死的妻兒老小,要咱們叩拜凌肅的女兒爲後,叩拜凌肅的外孫爲儲君,不知他究竟將那些爲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置於何地”

    謝長風的話音剛落,一衆將領俱是沉默了下去。孟餘沉吟片刻,終是道;“謝將軍,皇上是君,咱們是臣,如今的情形,早已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自古以來,開國功臣無不是被皇帝所忌憚,下場淒涼者亦是數不勝數,容我倚老賣老,說句不太好聽的話,皇上大權在握,日後,大夥兒

    言行間定是要謹慎,尤其對玉芙宮母子,更是不可有絲毫不敬,以免....”

    說到這裏,孟餘噤了聲,他雖沒說完,但諸人皆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營帳裏一片寂靜,不知何時,就聽一人長嘆一聲,道;“皇上早已不再是當年帶着咱們衝鋒陷陣,事事擋在兄弟們面前的大哥了,他如今行事狠辣,脾氣也是一日比一日暴戾,咱們嶺南軍的老兄弟,在他面前壓根連話都不敢說,哪還敢對玉芙宮母子不敬。”

    孟餘心知這是實話,只道;“皇上自登臨大寶後一直勤於政事,知人善用,多次減免百姓賦稅,朝政上的事亦是井井有條,也不曾選秀納過內寵,除卻對玉芙宮母子只談情,不講理以外,皇上的所作所爲,的確讓人挑不出半個不字。”

    聞言,嶺南軍諸人心神一凜,均覺孟餘說的有理,不知是誰言了句;“孟先生說的是,當年咱們隨着皇上起兵,不就爲這天下有個好皇帝,能讓農民喫個飽飯,皇上如今雖說迷戀玉芙宮娘娘,但數次減免百姓賦稅,嚴懲貪官,勤勉政事,他愛立誰爲後,咱們倒也實在說不得什麼。”

    孟餘這才微微一笑,對着衆人做了個四方揖,惹得諸人紛紛起身回禮,就聽孟餘再次開口,道;“諸位將軍,容在下多嘴一句,皇上與皇后成親在先,而後才知皇后身世,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而今大戰在即,還望諸將軍能放下心結,襄助皇帝攻下西南,一統江山霸業。”

    諸人細細思量,倒也的確是這麼個理,又兼之如今袁崇武軍權在握,即便有人心存不滿,卻也不敢在表露出來,唯恐如孟餘所說,開國功臣被皇帝忌憚,若是真惹怒了袁崇武,依着他如今的性子,只怕殺了自己都是尋常。

    如此,衆人紛紛出聲,只道定是會齊心協力,襄助皇上攻下慕家。就連謝長風,神色間也是淡然了幾分,不似先前那般陰鬱,顯是被孟餘的話所打動。

    孟餘眼角在諸人面上一一劃過,他素來精通事故,一個眼神便能摸清諸人心思,當下將每一個人的神情都是一一記在心頭,晚間向袁崇武如實稟報了去。

    待袁崇武從主帳回來,姚芸兒正待在他的帳子裏,胳膊上的傷痕已是被隨行的御醫上了藥膏,見到他,清麗的面頰便是浮起笑渦,純淨的像個孩子。

    袁崇武自問無論是政事,還是戰事,他俱是可以遊刃有餘,運籌帷幄,可唯獨看見她,一股無力與悵然卻是從心底悄然蔓延,止都止不住,無可奈何,無能爲力。

    帳子裏並沒有旁人,洗漱的一應物事都已被侍從送了過來,原本貼身照料姚芸兒的宮人已被袁崇武下令杖殺,如今她身旁便沒了服侍的人。

    袁崇武見她一直呆望着自己,傻傻的笑,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脣角卻是無聲的抽搐了一下,眼瞳中是不可抑止的痛楚。

    “你怎麼了”她嬌憨的開口,袁崇武深吸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對着她輕聲細語道;“芸兒,日後若再有人欺負你,你一定要像今天這樣,全部告訴我,知道嗎”

    姚芸兒隔了好一會,才聽明白他的話,她輕輕的點了點頭,袁崇武伸出手,在她的臉頰上輕撫,他的聲音低沉嘶啞,是壓抑的痛苦;“是我害了你。”

    姚芸兒依然是笑嘻嘻的,不知怎的從自己的衣袖裏取出一小塊點心來,那點心已經碎的不成樣子,滿是裂痕,也不知她是何時藏在衣袖裏去。

    她將那點心遞到袁崇武面前,輕聲的開口;“相公....喫....”

    袁崇武接過那塊糕點,他沒有說話,只將頭一低,有溫熱的東西充斥在他的眼眶裏,被他死死壓住,姚芸兒伸出手,撫上他的臉頰,小聲道;“你別哭。”

    袁崇武低聲笑了笑,只擡起眼睛看向她,將那塊點心喫下,那點心分明是甜的,可喫在嘴裏卻是哽喉的苦味,澀的,麻的。

    姚芸兒衝着他笑,笑的憨憨的,袁崇武捲起自己的衣袖,將熱水端來,爲她脫去鞋襪,將她那雙雪白的腳丫按在了水盆裏,輕輕揉搓起來。

    姚芸兒咯咯笑起,躲着他的大手,輕輕的說了句;“癢.....”

    袁崇武見她笑靨如花,黑眸中便是一軟,脣角微微上揚,勾出一抹淺笑。

    本以爲將她帶在身邊,便能護的她周全,誰知全然不是這麼回事。袁崇武眸心幽暗,望着嬌憨如孩童般的姚芸兒,想起即將而來的戰事,心頭便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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