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過後。

    當夏景坐在書桌前面對絲毫沒有進展跡象的作業發呆時,手機隨着發出了鈴響。

    光是聽到來電鈴聲,夏景就嚇得差點心跳停止。

    當這首設定爲特定羣組專用的曲子響起時,表示電話是跟葉亞關的人打來的。

    “”

    夏景屏住呼吸,透過液晶螢幕查看是誰打來的。

    實際上,到底該接或不接,令夏景十分迷惘。

    我不想跟她講話。我害怕聽見她的聲音。就連她打這通電話來的意圖是什麼,夏景也不願去想象。

    乾脆直接關掉電源吧,這樣就可以逃避面對,可以置若罔聞。

    ──我該如何是好

    夏景遲疑了整整十五秒左右,鈴聲依然響個不停,沒有安靜下來的徵兆。於是夏景拿起手機,發抖地按下了通話鍵。

    連「喂」這麼簡單的招呼,夏景也說不出口。

    反倒是話筒的另一頭率先傳來了聲音。

    夏景嗎

    不曉得是憤怒,還是另一種更爲負面陰沉的情感。至少聽得出來那並非是心情很好的聲音──安野以這般語調開口問道。

    「嗯。」

    夏景擠出聲音答腔,除此之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什麼「找我幹嘛」或「後來怎麼了」等這種噓寒問暖的問候,他是打死也說不出口。因爲安野的家人幾乎形同是被夏景害死的。

    夏景簡短的應聲後,電話另一頭的安野似乎深吸了一口氣。

    頓了半晌,她單刀直入地問了:藍陽學姐今天去見你了吧

    「嗯。」

    今天她會突然打電話來,是因爲這件事的關係嗎

    夏景心想:看來安野應該是打來痛罵我的。假如我可以就這樣掛斷電話,那不知會有多麼輕鬆。當然,自己沒有掛斷電話的資格。就算安野真的動手殺了我,我也無法怪罪他人。

    啊啊──如果她是放話來殺我的話,我反倒有解脫的感覺呢。

    只是,天底下不可能會有那種便宜行事的贖罪。

    安野開口說:藍陽學姐她回來以後就哭個不停。

    「她哭了」

    她只是一直哭着說她沒有用。

    從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中,難以捉摸到任何感情。

    彷彿只是在交代一件事情的經過般,沒有任何抑揚頓挫。

    所以我安慰她,不是藍陽學姐的問題。

    夏景絲毫沒有插嘴的餘地。

    感覺上對方似乎也不期待夏景會有什麼迴應。

    彷彿只是拼命洋裝冷靜,把想說、該說的話一股腦兒給說出來似的。

    即使如此,語氣中所夾帶的激動卻還是一點一滴的慢慢增強。

    然後我也告訴她,我想我們一樣都很沒用就算今天去找你的人是葉亞,結局也不會改變。因爲我們都是鹿族的人,就是使你現在原地踏步的最直接主因。你對我們懷有罪惡感。所以,不管我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

    「不是的,我」

    否定的言詞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我啊。

    然而,安野打斷了夏景的話,突然扭轉氣息。

    從原先扼殺感情的壓抑,轉變成一種溫柔的氛圍。

    無論夏景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沒有意見。畢竟我沒有權利指導你該怎麼做,也不能左右你的人生。哪怕你決定再也不願跟我們見面的話,我覺得那也未嘗不可。

    不,不對。

    不是隻有溫柔而已。

    可是可是啊,夏景。

    柔情中開始悄悄的起了鋒利的尖刺。

    我的父母爸爸和媽媽都死了。

    在尖刺和啜泣之中,又包藏着悲痛。

    我不會怪罪你。我不希望自己跟你這個朋友說這種話。但是──知道嗎,夏景,如果你就這麼作繭自縛的話,我是不會原諒你的,絕對不會。這並不代表我打算對你報復,可是就算這輩子我們再也不會碰面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那就好似一把溫柔的刀子。

    「安野。」

    打開電源。

    安野吸了吸鼻子的同時,又再次改變了嗓音。

    我能說的只有這個。如果這樣也沒有用,我想多說無益。

    ──打開電源

    夏景沒來得及詢問那是什麼意思。

    電話無預警地遭到掛斷,自始至終,夏景幾乎都沒開口說到什麼話。這場單方面的對話就在沒有互動的情況下結束了,只留下蔓延了整個房間的寂靜。

    即使如此,夏景內心卻連感受那股靜寂的餘裕也沒有。

    他甚至忘記呼吸這回事,喧囂的鼓動聲在腦海裏嗡嗡作響。夏景沒發現那其實是身血液循環的聲音,只是咬牙切齒。

    開什麼玩笑,他暗地咒罵。

    他咒罵的是安野嗎或是自己亦或某種人稱命運或宿命,憑人類的智慧所無法掌握的力量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

    打開電源。

    其實沒有「沒來得及詢問意思」這一回事。那不過只是另一個用來逃避面對現實的藉口。

    ......

    也不知道自己就這麼僵在書桌前有多久的時間。

    片刻,夏景在分不清楚自己是感到緊張或害怕的混亂心情下,緩緩動起指頭、胳臂。

    痛苦攻擊着夏景。

    逃避是絕對不會被允許,也不會被赦免的。

    ──就算死了也是一樣。

    夏景轉開書桌最上面一格上鎖抽屜的鎖,將它拉開。

    抽屜裏面。

    有個被日記和其它貴重物品所淹沒,彷彿在長眠、受到森嚴保護,收藏的好好的東西。

    夏景拿出了方媛的手機。

    兩個多月沒打開電源的手機一開機,螢幕上立刻涌出大量的未接來電和語音留言通知。打給這隻手機的,幾乎都是一支以家之名登記在電話簿裏的電話號碼。

    第二多的號碼則是媽媽。再來是爸爸。另外還有未登錄的號碼──應該是治安員吧。

    夏景忍不住想別開目光。

    他回想起姐姐鬧失蹤時,父母不厭其煩地狂打電話的畫面。還記得,當時一次也沒有撥通,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不過也沒聽說有在哪個地方找到姐姐遺失的手機。不曉得父母是否已經幫姐姐將那支號碼辦理銷戶了。

    在方媛的手機螢幕上還可以看見顯示收訊狀態的天線圖示。

    這表示目前尚未銷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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