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四十分,診療室辦公桌上的室內電話發出了鈴響。

    夏景不禁嚇了一跳.

    田醫生伸出一隻手示意兩人安靜後,拿起了聽筒:“是我嗯,這邊沒問題我知道了。自己小心。”

    雖然語氣冷淡,不過從對話內容聽來可以知道電話是打來的。

    “另一邊打電話來報告。似乎沒什麼異狀。”

    夏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話雖如此,現在放心也沒什麼意義。

    敵人遲早會攻來。

    很快就要四點了。就時間而言,說是傍晚也沒什麼不對。只不過時間的觀感因人而異,也有人覺得到七點左右都算傍晚。

    搞不懂爲什麼南宮要約這麼不清楚的時問。如果她能明確指出幾點,或者指定太陽下山這種淺而易懂的時間帶的話,就用不着過得這麼煎熬了。

    還是說,她的目的就是要消磨我方的耐性如果真是這樣──撇開夏景不提,葉亞她們應該不至於會感到緊張疲乏不是嗎葉亞自己也說過,她們自幼就有在接受這種訓練了。

    想到這裏,夏景忽然覺得有地方不對勁。

    怎麼想也搞不懂對方的意圖。

    「嗯」

    夏景赫然想起昨天也有感受到類似的憂慮。

    所以說,原因果然踉昨天一樣,是因爲太過緊張導致祌經質嗎

    夏景原本想教自己別再庸人自擾,不過繼續這樣枯耗下去對心臟也不好。況且,也不排除自己有可能忽略了什麼盲點。

    ──反正在開戰前也沒什麼事好做。

    於是夏景開始針對那個不對勁之處思索。

    病房裏的沉默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令氣氛有些尷尬。

    她腦裏現在在想什麼呢

    夭瞅了坐在椅子上的藍陽一眼,如此心想。

    端端正正地坐着默默讀書的她,看起來彷佛跟緊張無緣似的。或者單純只是沒把心情表現在臉上夭無從得知。

    平心而論,夭對藍陽這個人只能算一知半解。

    夭從以前就因體弱多病,常常臥病在牀;藍陽則是因爲受到排擠,總是孤獨一人。一直以來,兩人都沒有什麼交集。雖然從以前就知道有對方這個人,不過也僅只如此而已。說不定,甚至連很少見面的高中同班同學關係都還要比她親近。

    不過,說到親不親密,夭跟任何人的關係都大同小異。跟村落裏的少女不一樣,夭沒有同年齡的朋友。葉春、南宮還有阿代她們也不曾積極地想跟夭玩在一塊兒。因爲那時一族對夭的肺病缺乏認識,顧慮到有傳染的可能。

    之後,在田醫生的父的研究下,證實了夭的肺病不會傳染給他人。自此,葉亞和李琦等人偶爾會到夭家坐坐,不過跟年紀差了四歲的小女生相處難免會覺得有代溝存在。

    但最大的關鍵還是疾病。

    鹿族生命力頑強,在衰老前不用害怕擔心死亡的問題。對經常意識到死亡陰影的夭而言,身強體壯的她們就彷佛是另一種生物一樣。

    或許她在鹿族村落裏感受到的感覺,就跟鹿族在人類社會所感受到的疏離感類似也說不定。

    夭之所以不留在村落療養而選擇住院,不單純是因爲跟田醫生交往的緣故,那份疏離感也是原因之一。說穿了,就是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不想再看她們跑遍整座荒山仍不會氣喘吁吁,盡情享受合理壽命的模樣。也受不了只能極目遠眺別人、躺臥在牀上和死亡和平共存的自己。

    在夭數得出來的快樂回憶裏面,幾乎都着得見田醫生的身影。

    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她才只有三、四歲,而他已經是個初中生。

    醫院的祕密繼承人──當初人家是這麼介紹他的。換句話說,是未來會成爲鹿族醫生的人。

    待人冷漠,另一方面又有些放蕩不羈的性格倒是從來沒有改變。夭一開始也對這個人感到害怕,不過沒多久便把他當哥哥仰慕,進而像朋友一樣親密,然後在不知不覺間對他萌生了感情。

    無論是病症惡化住院時,在這所醫睆的庭院認識艾蓮娜時,還是艾蓮娜死後用她的身體進行儀式時──田醫生總是陪伴在夭的身旁。無論夭是哭是笑,他永遠都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撲克臉,唯有偶爾撫摸夭的頭部時,指尖會帶着溫柔的心意。

    夭發自內心地深愛着這樣的他。

    深愛着絲毫不介意自己行了儀式後依然沒有生兒育女希望的他。深愛着願意繼續愛自己這個連還有幾年可活都不曉得的人的他。

    於是──

    不,正因如此。

    她向低着頭讀書的藍陽啓齒:「欸,藍陽。」

    向着默默不語地擡起頭的藍陽拋出問題。

    「你爲什麼要戰鬥呢」

    藍陽頓時爲之一愣,只見她的眼睛貌似在思考似地滴溜打轉。

    「因爲有夏景在。」

    她毫不遲疑地回答。

    「爲了夏景」

    「嗯。因爲我是夏景的姐姐,保護他理所當然的吧」

    「姐姐可是他真正的姐姐阿奈她」

    「雅姐姐是雅姐姐,我是我。夏景也開口稱呼我爲姐姐了。我再也不是雅姐姐的替代品,而是另一個和雅姐姐不一樣的,夏景的另一個姐姐。」

    「是嗎」

    原來藍陽也跟自己一樣。

    比起同族之間的關係,她更重視與人類的羈絆。

    爲了這世上最寶貴的事物下定決心一戰──

    「你真了不起呢。」

    藍陽即使聽到了她的低語,也沒有出聲回話。

    夭輕嘆口氣,手捂着隱隱作痛的心囗,也不曉得那是疾病還是某種感情所引發的心痛,她拿起水壺喝下了溫水。

    接着她按下枕邊室內電話的按鈕,打給丈夫所在的診療室。

    鈴響數回之後,電話接通了。

    是我。

    冷冷的,卻是夭所心愛的聲音。

    「那邊的狀況如何」

    嗯,這邊沒問題。

    他信賴我,所以才把這裏交給我。

    犧牲你的壽命奮戰吧──要能毫不猶豫地拿出勇氣跟心愛之人說這種話,究竟需要做好多大的覺悟,需要多麼堅定的思念呢他能替我下這樣的決定,我好幸福。

    夭開口說道:

    「差不多該動手了呢。」

    爲了回報心愛之人的心意──

    爲了表現出自己的覺悟。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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