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月色,帶了幾分頗淺倦意的雲層緩緩繚繞着散開。除了高空懸着的那輪若隱若離的邀月,還靜靜的守在高處不勝寒的宮閣,時不時的透過雲霧潑灑下來幾絲皎潔的光亮。

    除此之外,浩淼廣佈的漆黑夜空,再無其他。

    夜,很靜。

    王府的夜,總是靜的出奇。

    深院拐角處一個再偏僻不過的地方,通幽的曲徑只有一條。磕磕絆絆的石子路旁,棵棵梧桐繁盛的枝葉交叉覆蓋,似乎不露一點兒的縫隙,高大寬厚的牆壁久經風霜的洗禮卻依舊潤色如初,牆角頹圮處長滿了荒亂的雜草,卻始終無人修剪。

    因爲冷邵玉,從不讓任何人靠近這裏。

    那扇常年上着鎖的鐵門,此時是開着的。院子裏的兩側大片的勿忘我已經乾枯,想來,他是有許久沒有來這裏了。

    冷邵玉踩着良璓不齊深綠的雜草,一步一步的向着那所緊閉的紅棕古栗色的門走去。

    他輕輕的推開門,原本沉重的心忽然靜了下來,每次到這裏,他都會找到這種舒適放鬆的感覺,也只有這裏,才能讓他放下暫時的冰冷,無情。

    屋子裏一片漆黑,透着微忽微弱的月影,他走過一側,掌了燈。

    光亮照着桌子上幾絲淡淡的灰塵,冷邵玉推開了窗子,柔柔的暖風吹進室內,對於今夜秀色可餐的月色,他很滿意。

    雙手背在身後,他邁着輕盈的腳步走向房間屏風的另一處。隔着鳳凰舞天的金莎百雀羚帷帳,一陣淺淺的天竺香的味道兒悠悠的飄來。房樑上空高掛的白綾緩緩的擺動,高大的九龍盤垣的金桌上,擺放着各種貢品,還有一杯上好的女兒紅。

    然而,桌子的正中間,卻是供放着一個沉香楠木製成的墓碑,越是走近,檀香摻雜着沉香木的混合香味兒便也隨之越濃。

    冷邵玉動作輕緩,放低了腳步,點了三根香,插入香塚裏。

    他看着墓碑,眼裏的溫情越來越重,一雙滿是柔情的雙眸恨不得能融化這世間的一切,寬厚細長的手輕輕的撫摸着墓碑,順着墓碑的棱角滑過上面的每一個鮮紅的字跡,像是在撫摸自己心愛女子的臉龐。

    正在此時,門外響起一陣敲門聲。“王爺,御史大人同左卿侍郎求見,奴婢已經讓他們在廳堂等候了。”

    冷邵玉高深的眸子皺了皺,停留在墓碑上的手,片刻,才緩緩移開。

    他走出房間,臉上剛剛的溫情全然褪去。

    門開了,他那張平淡如水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麻姑整理了一下他袖子處剛剛沾染的檀香灰,說道“他們深夜求見,想必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所以奴婢...自作主張。”

    “你做的很好。”

    冷邵玉的聲音不輕不重,聽不出他聲音裏潛藏的任何感情。

    此時,王府的廳堂裏,除了幾個奴才守在門外,還有莫雲親自守着。

    月,已經被深夜染成了同夜空一樣的墨色,看不見的雲霧不知是否已經散盡,燈火通明的廳堂折射的光亮明晃了院子裏兩側已經入睡了的樹木,銀裝素裹下,還多了幾分睏倦之意。

    “王爺,大人們在裏面。”莫雲見男人來了,忙上前行禮,低聲的說。

    冷邵玉沒有開口,徑直走進廳堂。

    廳堂大門明晃晃的兩根游龍盤環的黃漆大柱,一道先帝親筆的晉輝廳大扁高高的懸掛在上方。繞過一間小廳,正當冷邵玉剛走過明珠游龍的屏風時。

    兩個略微上了年紀的男人急忙的過來行禮,恭敬的尊稱他“晉王”。

    男人簡直的走過去,甩了甩長袍的裙襬後坐在正廳的主位上,伸了一個隨意的手意,兩個大人會意的坐在了殿下的兩側。

    冷邵玉拾起桌上的龍井,蓋子輕輕的滑了兩下碗勁,語氣不冷不熱的說道“說吧。”

    聽他開口,坐在廳下的兩個男人一同站起,表情凝重。左卿侍郎中衛大人率先作揖開口。

    “啓稟王爺,我等派去的人暗中觀察,丞相府內私藏了幾十萬的兵甲,此外,丞相這幾日一直在大肆的招兵買馬,又暗地裏同徐州南陽王,益州璞靈王,左上贏王,右下慧恩王,乃至同京師八百里內的藩王一直都在保持聯繫。”

    中衛繞過桌子,走上廳中大殿,雙手袖子伏在身前,額頭上的皺紋緊密的聚集在一起。

    “王爺,我同御史大人等一百零六位朝臣皆認爲丞相嶽凍陽實有不軌之心,日後必定起兵

    狽礎躋早日處絕此人br >

    中衛見高處坐着的男人,不緊不慢,再一次上前一步。“王爺”

    御史丘尚明,也繞過桌子走上大殿,兩人一同跪下,持着手中的臣扁,聲音裏滿是焦慮。“丞相之心,其然昭昭。若他愕然起兵圍困京師,我等皆爲人囚,武周江山不保啊王爺。聖上無能,若是王爺再不下達任何法令,只怕我等朝臣有愧先帝的在天之靈,無謂告祭周師的亡靈。”

    丘尚明的慷慨之詞,倒是讓主位上的男人不由的輕笑。

    “御史丘尚明,兩朝元老,左卿侍郎中衛大人,你二位皆是我朝重臣,兩朝元老。怎也會做這等糊塗的事情。”冷邵玉輕抿薄脣,好聽的聲音卻是讓人聽了渾身顫慄。

    堂下的兩人皆互相看了看,低着頭。“臣等愚啄,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冷邵玉一隻手輕輕的鬆了鬆衣領,慢慢的離開主位,走下殿臺。“既然早已昭昭之心,那麼其人謀反可謂是天理不容。無天時地利人和,就算丞相手握重兵,勾結我族番王,只怕是未到京師,未央宮的號角奏響,這一路上羣城百姓的口水就足夠將他淹死。”

    中衛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問道“王爺何來如此肯定。”

    “衛國的覆滅,爾等可是親眼目睹,還需要本王來提醒你們”冷邵玉雙手背在身後,深邃的眼眸盯着他們。

    中衛被他這麼一說,無言的沉下頭。衛國的叛亂,並不全是武周的過錯,雖說武周強大,然而衛國處於有着幾百年歷史之久的藩國,要想一下子推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而在這場戰爭中,衛國人民人心渙散,軍中朝臣相互勾結叛軍,火燒糧草,前後夾擊,殺了其首位大將,衛國駙馬秦慕歌。造成軍心不穩,中朝內亂,才致使衛國滅亡。然而,其主要一點,便是這人心早已不和,天時地利根基不穩。

    武周人心強大,凝聚力極強,單憑這一點,丞相就算蓄意謀反,此時起兵,必輸無疑。

    “丞相一生戎馬,他不會不曉得這其中的利弊,可爲何還要如此”丘尚明撫摸着自己花白垂下的鬍鬚,眼角的滄桑緊皺,若有所思的想着。

    他眼前一亮,忙睜大了眼睛。“他這是在故意的虛張聲勢,引我等先發制人,自投羅網啊”

    丞相嶽凍陽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皇室宗親,若是沒有真憑實據,斷然發兵攻圍丞相,那麼勢必也會引起百姓的猜測不滿。那時,嶽凍陽便足夠的理由正當防衛,藉此將他們這羣元老一網打盡,好協天子號令諸侯。

    丞相之心,果真狠毒。

    “我等愚笨,多謝王爺提點。”中衛同丘尚明兩位是先帝最愛的臣子,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只爲武周可以綿延千年。

    可是又有哪一個王朝可以綿延千年呢,衛國走的那麼久遠,最後還不是如同東水赴流西去,就連他們王室最後一位公主都被迫跳崖自盡,誰還敢說自己的國可以走的長久。

    “退下吧”冷邵玉背對着他們,高大挺拔的身體矗立在黃金主位旁,王者的風範昭然若知。

    丘尚明中衛兩人互相看了看,下定了決心,咬着牙一同跪下來,叩拜遊說道“臣等望晉王冷皇室四子秉承天命,接掌武周,繼承我漢室大統。”

    “望晉王取而代之”

    “我等定當擁護您登上皇位,匡復我武周。望晉王秉承天命,遂人願。”丘尚明從先帝立子時起便是很看好這位四皇子晉王同大皇子。只不過那位大皇子命薄,從徐州回來時便下落不明,從此就如同人間蒸發了一樣。然而現今皇帝無能,國家上上下下都是晉王在操前操後,煞費苦心,不如他直接繼承血統,也免了諸多不便。

    “這樣的話,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遍。皇位只能由皇室天子繼承,任何人覬覦它,都是對先皇不敬。退下吧”冷邵玉的義正言辭,斷然決絕,讓廳下的兩個人再無言去說些什麼,只能恭敬的行禮告辭。

    滿朝文武誰人不知,只要是晉王決定了的事情,那麼,你便再無開口的權利。

    待兩人退去廳堂,冷邵玉才轉過身,燈光下他側臉的每個輪廓,每一個忽隱忽現的深眸,都顯得他那麼完美,那麼俊俏。這世間,再也找不到任何的語言來刻畫男人那張造孽的臉,他甩了甩袖口,搭在身側,順着主位坐下。

    冷邵玉的身體向後攤去,依靠在主位狐裘的軟墊上。不知爲何,自從知道那個女人救了語心時起,他的心裏便是莫名的泛起一陣煩躁。

    總是想起她那高傲的眸子,滿是怨恨的看着他。

    他是恨她的,只因爲她是洛家的女人,也只有這一個原因,能讓他繼續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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