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們真的捨不得,捨不得就這樣走了。

    衆人紛紛落淚,跪地涕零,丫鬟奴婢們哭溼了袖口和臉頰上淡淡的暈妝。

    “那小姐呢小姐又要去哪裏”她們急切的問。

    晉王害了將軍,又間接的害死了夫人,整個洛家,依照小姐剛烈的性子是斷然不會回到那個地方,那麼,她又要去哪裏又能去哪裏

    洛殤遲疑着,半響的沉默後,才勉強的笑了笑,說“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她該去哪裏,也許,她會去衛國。繼續留在武周便永遠都逃不出冷邵玉的掌心,她也好想,去衛國看一看。

    洛殤轉了身。

    衆人遠遠望着,雖說她不是真的小姐,可在她們心裏已經是無可替代的了,他們很擔心洛殤的安危,夫人生前牽掛的也都是這個女孩兒。夫人常說,洛家欠她的太多,從她醒來開始,洛家欠她的不是人情而是一生的錯命。

    長廊廣通南北,所以風一過便覺由然發涼,長衣在她身後飛揚,挽着着她的秀髮,淡眸雅質,超凡脫俗,不與衆生。

    兩側欄杆下,樹上的葉子霖霖做響,她緩緩收回投過淡淡的眸光,沒有停留,向着一個內院走去。

    她猜的不錯,他果真派了人監視她。

    內院和其他的院子並沒有什麼差別,只是這裏大多住着丫鬟奴婢。洛殤雙手自然的搭在身前,她半擡雙眼望着圓亭裏瘋瘋癲癲自言自語的女人。

    女人很愛乾淨,即使瘋了,她還是有規有矩,坐在欄杆上,雙腿擺來擺去,身體靠在後面的柱子上,手裏不停的用帕子擦拭着一個玉鐲。

    隔着太遠,洛殤看不清她拿的是什麼,但陽光下,此物五彩的光芒,並鑲有世家的瑪瑙等粹狀,便知道,這是納蘭的東西,只有國公世家纔會有這等宮廷珍物。

    擡起輕柔的步子,儘量將聲音壓到最低,她走上臺階,兩側的奴婢見她來,忙要行禮,洛殤搖頭,示意她們不要出聲。

    向着欄杆處的女人走去,又沒靠近,隔着一張石桌,聽着她小聲的哼唱,卻聽不出是在唱着什麼哀歌。

    納蘭的死,對阿玉打擊很大。聽丫鬟們說,阿玉六歲起就跟在納蘭的身邊,後陪她嫁入將軍府,直到現今。

    阿玉是個孤兒,無依無靠,六歲那年冬天,寒冬臘月裏,整個京師都在張羅賀歲大禮。十幾歲的納蘭在丫鬟的陪同下離府,看到徘徊在蒸氣冉冉饅頭架前的女孩兒時,她怔住了。女孩兒嘴脣乾裂,渾身髒兮兮的,衣服破損不堪,已是冬日,她穿的依舊單薄,似乎凍壞了,她並不覺得冷。

    納蘭側頭看着她,瞧了瞧四周,並無大人帶領,想必是個孤兒,當饅頭鋪子的老闆狠心的將身無分文的阿玉趕走時。納蘭示意丫鬟買幾個饅頭給她,並走去。她半蹲下身,摸了摸丫頭的腦袋,那笑容很溫柔,在阿玉的意識裏,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笑過。

    納蘭將包好的饅頭塞進她的手裏,柔聲說“喫吧。”看着丫頭狼吞虎嚥,一口咬下大半個,她又是笑笑。“慢點喫,別噎到,不夠這裏還有。”

    嘴裏塞滿的阿玉頓時覺得心難受,哭了出來,她不是沒有家,只是她的家不要她。她的父親病死了,孃親帶着她嫁給了一個狠心的繼父,那是一個酒鬼,動不動就會打罵她們。

    那次逃荒裏,孃親也死了,繼父將年幼的阿玉轉賣給一個貨商,帶去青樓,趁着混亂,她逃了出來,不知怎麼,隨着一羣人就這樣來了京師。

    在這裏,所有人的都給她一個特別稱號,叫乞丐。僅僅六歲,便受盡了白眼和唾棄,只有納蘭,肯正眼看她,對她笑,這小小的恩情,阿玉卻一輩子都不能忘。

    阿玉看着納蘭起身離開,她攥着饅頭緊跟在她的身後。納蘭回身,她就站着不動只是呆呆的仰頭看她,可憐兮兮。

    “怎麼了還餓嗎”納蘭真摯的眼睛瞧她,擔憂的問。

    阿玉搖了搖頭。

    納蘭笑笑,吩咐了隨行的奴婢給她一袋銀子。

    阿玉卻再次搖頭,這不禁讓納蘭蹙眉,想了想,她輕聲問“你想跟着我”

    見到阿玉膽怯的點頭,納蘭善意的笑了,衝着她伸出手。

    從那以後,阿玉一直跟隨納蘭絨雅身邊,無論她到哪裏,阿玉都緊隨她,保護她。曾經幾次,阿玉險些丟了性命救下納蘭,不顧生死。

    大概就是那不經意的笑容,打動了這個女孩兒。

    洛殤坐到

    她的對面,女人依舊小聲哼唱着,也不看她,也不擡頭。滿眼的心疼,雙手緩緩撥開遮擋阿玉臉頰的多餘髮絲。

    “我知道你心裏很苦,也知道你的怨,所以你寧願選擇這樣逃避也不肯面對我。”洛殤清楚,阿玉心裏是怨恨她的,冷邵玉出征的時候,阿玉很緊張的問她,晉王會不會趁機對將軍不利。

    她的回答是那麼信誓旦旦。

    然而,回來的卻是洛柯的屍體。

    阿玉怨她,爲什麼非要對晉王動心,那麼相信他,如果當時洛殤向晉王低頭阻饒此次洛柯的出行,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阿玉睫毛顫抖,卻依舊沒有任何迴應,臉上從容,掛着瘋癲的笑容,如視珍寶擦拭着手裏的玉鐲。

    “阿玉,如果我要是知道會是這樣絕對不會讓這一切發生,我很抱歉,是我的錯,害了哥哥,害了洛家,也害了納蘭。”洛殤雙眼溼潤了,她捨不得見阿玉這副模樣,阿玉那麼自律,變成這個樣子,她真的很心疼,很自責。

    無論她怎麼說,阿玉都不迴應她,只是咯咯的傻笑,然後舉起鐲子對準陽光,左看右看。

    兩側的丫鬟嘆息了一聲,走過來。“小姐,阿玉姐她這兩日都是這樣,您不要太難過。”

    洛殤勉強的點點頭,看着她。說“卓錦死了,我把她葬在了洛氏墓冢,想去的話,過幾日,我陪你去看看她。”

    阿玉的身體忽然有了反應,她雖依舊的傻笑,但笑容不同了,眼裏竟含了淚水。

    她搖着腦袋,哆哆嗦嗦的嘴脣發出的哼聲,似乎變得有些沙啞。

    “我知道,你能聽得到我的話,明日衆人都會離開這裏,不久,朝廷就會將整座將軍府封鎖,能夠保證這座宅院的完好,這也是你最後的心願。我不奢求你能夠原諒我,但我希望,你能和我走,離開這裏。你不是說過嗎,想要去衛國看一看,我帶你去。”

    洛殤苦澀的輕笑,看着她,久久才收回了視線。

    她轉身的那刻,阿玉的眼裏流下兩行晶瑩的淚。

    夜裏,洛殤站在院子裏,擡着頭看上方那淒涼的月,只恨離別時,它卻那麼圓。

    這一夜太短暫,又漫長,凌晨,還掛着暮色,大堂裏點着燭火,衆人已經前來拜別。

    因爲洛殤說,她們只能這個時候離開纔不會引人注意,所以分了幾批,從後院的小巷子,分隊離開。

    “小姐,我們,我們捨不得你......”

    “小姐,您就讓我留下來吧,不管多苦,我都想陪着小姐......”

    洛殤苦楚的雙眼看着她們,睫毛顫動。“走吧。”

    衆人只好含淚告別,幾個時辰後,日出東方時,明亮的光升在將軍府瓦楞上空,偌大的將軍府,近乎空落無人。

    洛殤推開那扇門,房間很整潔,保存的和原來一樣,正是她第一次省親回來看時那個樣子。

    靜靜的站在門口,隔着薄薄的紗帳,她似乎看見牀榻旁一個拖着圓鼓鼓臉蛋兒的丫頭正驚喜的對着牀上剛醒來的女人說“你醒啦,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醒來的,可她們偏不信,你等着,我這就去稟告夫人。”

    “夫人,夫人......”

    丫頭蹦跳着向着自己所站門的方向跑來,直穿過洛殤的身體,她卻只能看着,抓不到,也碰不到。

    她只覺得心口好痛,還沒從痛中醒來,又見梳妝檯前的兩個女人,親暱的挽手而坐。

    “殤兒,這個你拿着,這是嫂嫂的傳家之物,鳳瑕珠萃。明日你出嫁,王府不同別處,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納蘭絨雅撫摸着她的秀髮,笑眼裏帶着滿滿的寵溺。

    當洛殤快步走近的時候,一切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什麼都沒有,沒有卓錦,沒有納蘭,只有她那無止無休的痛苦和回憶。

    “小姐,小姐快來啊......”

    “殤兒,過來......”

    洛殤總是能得聽到這樣的喚聲,撕心裂肺,她擦了擦眼角的淚,關上了沉重的房門,心緒久久不能平靜,停頓了好長一會兒,才上了手中那把鎖。

    正當她轉身的時候,一個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來,喘着氣,一臉的緊張不妙。“小姐,不好了,阿玉姐不見了。”

    聞言,洛殤睜大了眼睛,如履薄冰心萬分焦急。

    卓錦已經死了,她絕不能再讓阿玉有事,絕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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