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和氏走過廊亭口,漸漸停了步子,蕙香眼瞧着她心神不定,笑了笑,拾起帕子輕輕拭去婦人肩上掉落的枯葉。

    “你也捨不得那孩子”靜和氏伸出手,尖細的指尖滑過雕紅柱子的花紋,卻不走心。

    蕙香一愣,拿着帕子的手頓了頓,微微露了笑容,繼續爲她擦拭。

    “不是奴婢,是太后您捨不得。”她笑着,聽起來隨口一說的話,卻是道出了靜和氏的心思。

    蕙香跟了她四十幾年,靜和氏心裏想的唸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兩人明爲主僕,實則就像姐妹一樣。

    宮中女人太多了,能有一個最懂得自己的人留在身邊,就夠了。靜和氏待她很好,如親生妹妹般,可她待自己的親生妹妹,卻

    “這孩子的確是我的心頭之患。”

    “可說到底,太后還是下不去手。”蕙香收了帕子。

    如果靜和氏真的要殺冷邵玉,也就不會等到現在了,當年孩子還小的時候,她完全可以像對待容妃孩子那樣毫不留情的除了冷邵玉,她是很多個機會的,可還是沒有下狠手。

    靜和氏望着院子裏那棵飄落枯葉的桃樹,神情似有一種無奈。

    每次她側隱動了殺心時,都會記起冷邵玉小的時候,在她懷裏一聲又一聲叫着母后。自她嫁入宮中,那次之後,先帝的影子便從未踏入她的宮門一步,那些日子,她每日每夜望着冷冰冰的宮牆流淚,一次,年僅六歲的冷邵玉見了,乖巧的踮起腳揮舞着小手給她擦淚。母后別哭,兒臣會一直陪着母后,等父皇

    想着想着,靜和氏的眼睛溼潤了。

    “是啊,下不去手。”她苦笑,搖搖頭。

    冷邵玉是太妃的孩子,那個女人才是他的生母,他們之間說到底是隔了層肚皮的。

    “蕙香啊,你說哀家是不是老了。”靜和氏看着自己的雙手,怎麼看都不如當年的珠滑圓潤,反而多了不少的褶皺。

    她一生爭強好勝,爲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甚至不惜毀了自己妹妹一生,從她十幾歲入宮開始,便一直活在爭鬥中,沒有一天是安穩的。先帝寵誰,她就要殺誰,先帝多看誰一眼,她就處心積慮將誰打入冷宮,就連那羣孩子,她也不肯放過。

    鬥了幾十年,先帝去了,她又開始爭奪武周大權,可她始終忘了,她是個女人。

    她還能鬥多久,紅顏一老,終是不負,若得到了江山她就會真的滿足了嗎她殺光了先帝所有的女人,逼死了先帝中意的寵妃,她以爲自己贏了,可到了那一刻,她並沒有覺得自己是勝利者,有多大的自豪,反而更多了悲痛,她悲痛自己,得到了一切卻始終沒有得到先帝的愛。

    殺再多的人又怎樣,她還是一個人,一個只有名分沒有感情的他的皇后。

    蕙香拉長了眸光。“太后不是老了,是累了。”

    靜和氏轉眼看向她,抿嘴輕笑後,又移開了目光。

    “奴婢跟了您四十多年,如今這腿腳也不利索了,偶爾呀還會犯起眼疾,太后,您是時候享享清福了,孩子們都大了,他們想做什麼便儘管去做好了。您鬥了一生,真就是爲了人人想得的權利嗎奴婢覺得不是,您是不甘。”蕙香輕聲說“您不甘心先帝寵數人,上到皇親國戚下到宮人秀女,卻獨不看您一眼。太后不甘心還沒得到,先帝便匆匆去了那邊,如今,您已經如願立了一個庸人爲聖,也算是報復了先帝無視之痛,還有什麼讓您放不下的。”

    “蕙香啊,哀家早該殺了你的。”

    蕙香笑了。“殺不殺奴婢不重要,重要的是奴婢這張嘴巴,說出了太后不能說的話。”

    說罷,靜和氏也笑了,但轉眼,她含笑的眸子倏而又變得淒涼。

    “如果當年那個孩子沒死,如今也和晉王一樣大了。”蕙香順着她的目光望向遠處,自言道。

    剎那間,靜和氏的臉色冷了下來,眼裏帶着複雜,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交織煩繞的神情。

    “那個女人還沒找到嗎”

    蕙香搖了搖頭。“十幾年了,此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不管怎樣都要給我找到她。”靜和氏深呼吸,聲音有些沉重,是啊,十幾年了,要找此人,猶若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她眯起了眼睛。“就算死,哀家也要見到她的屍體。”

    瑟瑟寒冷的風順着長廊吹來,若隱若現着當年的情景。

    快,快打水來,娘娘要生了鳳霞宮內丫鬟奴婢們匆匆進出屋子,衆人忙成一團。

    因爲這裏的主人,東宮皇后娘娘即將生產。

    娘娘,用力啊娘娘

    娘娘,娘娘

    產婆是太醫令下女官,大概二十年歲,長相清瘦,身材中正,名爲玉娘。

    快,快去打水,熱水,要熱水

    廂房裏衆奴婢急出了眼淚,卻楞是不知該怎麼辦纔好,要知道,皇后肚子裏的孩子可是千金之軀,若爲男嬰,便是將來武周的聖上。若爲女嬰,也會是金枝玉葉,高高在上的嫡公主。但若是孩子生不下來,那

    門外跪在地上的丫鬟奴才們無一不

    在心裏祈禱,祈禱皇后娘娘平安產子,最好是個皇子。他們提心吊膽,眼睛不敢眨一下緊緊盯着那扇門。

    啊牀上的女人頭髮凌亂,被汗水浸漬黏在一起,她嘴脣咬破流淌紅色的鮮血,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被子,青筋似乎要掙破她的肌膚。

    盡一番痛苦的折騰,女人大汗淋漓,最終無力的閉上了眼睛,昏厥了過去。

    蕙香跪在一旁,淚水不止,沒了以往的鎮定沉着,因爲這不僅是生孩子更是在過鬼門關。

    娘娘,娘娘您醒一醒,您還不能睡,娘娘

    皇后娘娘

    屋子裏的奴婢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停的喚着女人,祈求她能恢復意識振作起來,可是迴應她們的只是那張灰沉蒼白的臉。

    蕙香擦乾了眼淚,嚥下淚水。哭什麼哭,皇后娘娘還沒怎麼樣

    她握住女人冰冷的手。娘娘,醒來吧,把孩子生下來,只有生下孩子,我們才能過得好一點兒

    您忘了,您說過的話了嗎

    娘娘,只有生下孩子,皇上纔會來鳳霞宮

    蕙香攥着她的手越來越重。

    牀上的人逐漸有了迴應,她打溼的睫毛半睜半閉,嘴角輕聲呢喃着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別人聽不清楚,但蕙香卻聽的明白。

    那是皇上皇上

    女醫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抹頭上的汗水,大聲說娘娘,用力,用力,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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