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衛大人,您稍等,屬下這便去稟告王爺。”侍衛戰戰的說,恭敬有禮。

    上了年紀的老人點點頭,眯縫起他那乾澀的眼睛私下朝王府內張望幾眼。

    他輕咳了幾聲,保持一臉的平靜無事。

    冷邵玉已經整整七天未上早朝,嶽凍陽等人虎視眈眈,正盯着御龍神殿的寶座,只怕男人再不肯去,這朝廷便要紛葛泱泱了。

    中衛派人幾次書信,實在沒有辦法,不得不出此下策親自來府,好歹以他重臣元老的份上,男人還不至於將年邁老人置之不理。

    朝陽回升,瓦楞金麟耀耀,碧海藍天,明澈朗晴,大雪以後,京都皇城各處的花,一夜之間,全部綻放,到處瀰漫着淡淡的清香。

    就連靜庵寺外峯塔前的桃花姬,也在大雪停罷化粉如蝶。

    長廊轉口,男人提着酒壺踉蹌的走,他隔幾步停一會兒,大口的酗酒,然後擡手抹去脣角酒漬,繼續走,繼續停,繼續痛飲。

    他走累了,也會靠在長廊的紅漆柱子上粗放的呼吸,迷離的眼睛佈滿血絲,面色更瘦弱憔損,他手中的酒壺搖搖晃晃,似有拿不穩之態,但又不會掉落。

    他扶着柱子,偶爾盯向園中滿樹的櫻花看上許久,偶爾伸手像是要去觸碰,可過去沒幾步他又搖晃的退了回來,扶着柱子繼續喝酒。

    冷邵玉提着酒壺走進鳳棲內院,門外丫鬟們看見他都屈身行禮,他不看一眼,喘着氣暴躁的一掌推開房門,隨着砰的一聲震耳,房門又被他踹上。

    丫鬟們總能聽見房間裏傳來男人的怒吼。“都給本王出去”已經七天了,這七日,他都如此。

    終日喝的不省人事,最清醒的時候,大概也就是他一個人呆在這間房裏的時候。

    房間的丫鬟不敢看他,都壓低頭轉身走開,不多留一會兒,一個小丫頭回頭看了一眼,見男人要摔倒,她忙跑過去扶他。

    冷邵玉喝醉的眼睛尤其的迷人,風情萬種當真是對世間女子最大的魅惑,對於這種情竇初開的丫頭來說,無有不會動心。

    丫鬟天真的擡頭望他,一副仰慕的模樣,水亮的眼睛像是可以擠出水一樣的清明。

    冷邵玉專注的俯視她,忽然,他冰冷的眼睛柔了下來,丟掉酒壺,雙手摟住女人的肩膀,他沙啞的喉嚨發出苦澀的顫音。

    “別走,別再離開我,洛殤”

    他雙手緊緊摟着女人,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他的心在顫抖,丫鬟像一隻天真的小動物縮的緊緊的,她想伸手迴應的摟住他,又不敢。

    王妃待她很好,她怎麼能因爲愛慕王爺就做出這種可恥的事情,丫頭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兒。可她越想推開面前的男人,他摟的就越緊,險些讓人窒息。

    “是我的錯,你可以恨我,怨我,別再離開我了,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冷邵玉眼泛淚花,他俊美的臉,完美的輪廓絲毫不受這妥協萎靡的影響,反而更加的深情醉人。

    小丫頭尷尬的聽着,她扭動幾下身體,弱弱的開口“王爺,奴婢奴婢不是王妃。”

    聞言,冷邵玉直起身體,雙眼的溫度驟然下降。

    “奴婢真的不是王妃。”丫頭又是愣說了句。

    男人的臉色刷的一下陰冷下來,就像六月的天氣變化太快,連給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他眉目一擰,溫情全然消散,嫌棄的撇了一眼女人,立即鬆開手,冰冷道“出去”

    “啊”丫頭還沒反應過來他忽然驟變的口吻和態度,呆呆的站在原地。

    冷邵玉一掌打碎桌上的茶杯,不耐煩的怒吼道“本王叫你滾出去”

    “是是是,奴婢這就出去,王爺息怒,王爺恕罪。”丫鬟口齒不再伶俐,結結巴巴艱難的將話講完,紅着眼眶跑出房間。

    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們的晉王爺可不止是老虎那麼可怕,那是讓人難以想象的畏懼。

    冷邵玉的身體彷彿被抽走了魂魄,他栽坐到椅子上,酗酒太厲害,頭疼又開始發作。他猛敲自己的太陽穴位,醉醺醺的閉上眼睛。

    丫頭哭着離開,正撞上一直守在門口的莫雲,她望了望,抹了把眼淚依舊跑開。

    莫雲自然明白,這幾日裏,也不是第一個被他罵哭的丫鬟了,透過房門空隙,他望了眼裏面,

    鬆緩的吸了口氣。

    剛回身,就有侍衛匆匆前來。

    “莫大人,中衛大人還有幾位元老已在府外侯着了,您看要不要”侍衛邊說邊留意着莫雲的臉色。

    莫雲挑了下眉目,沉冷道“你覺得是本大人夠資格下達這個命令,還是你”

    侍衛立即低下頭。“屬下不敢。”

    “請大人們進府。”

    “莫大人。”侍衛欲言又止,仿若還有話要說。

    莫雲停下看着他。

    “中衛等朝臣皆說,如果,如果見不到王爺,他們便會一直站在府外,絕不進府。”侍衛說着,聲音也漸小。

    莫雲皺下眉宇,仰起頭。

    府外,中衛等人站在臺階下,一動不動,仿若定在那裏,老人們乾澀的雙眼眯起,遠望着。

    見莫雲出來,中衛第一時間邁步上前,一直以來,他身體健朗,卻在丘丞相去世後,也變得一日不若一日了。

    先帝的厚望,丘相的囑託,還有他對武周的責任,壓在這個老人家的肩膀上,冷邵玉不上朝,終日醉生酒後,中衛便更是憂心忡忡,難以排解。

    老人乾巴巴的眼裏寫盡了愁苦,在侍衛的攙扶下他還撐着那份執拗和硬朗,揉了揉風沙撩刮的雙眼,離的遠遠又是向府內張望,直到看不見半個人影兒,他才失落的轉回視線,親和的問道“莫大人,王爺他”

    “中衛大人,王爺身體不適,暫時還不宜接見幾位大人,待王爺康復,定會赴朝,請各位大人見諒。”

    臺階下十幾個朝臣躁動不安,竊竊私語,他們滿臉憂愁,將目光一齊投向中衛。

    中衛咳嗽兩聲。“王爺患了何病爲何見不得,那王爺又何時才肯見我們”

    莫雲陪笑。“卑職不知。”

    “莫大人口中王爺一病不起,而老臣得知的卻是王爺終日醉酒方休。大人可知如今朝中混亂,嶽凍陽勢力節節盤升。那老賊早有叵測之心不足爲奇,但知昨夜探子回報,他與韓王若暗中勾結多年,他在外,而真正操控這一切的人是韓王殿下。如此想來,武周何以堪目,韓王若反,勢必諸侯混亂,四起紛爭,武周不保啊。”

    中衛等心如焚火,真可謂兩朝開濟老臣心。

    君遠居廟堂,望此天下微乎其微。臣近臨江湖,念及八荒心憂其心。

    莫雲皺着深眉說道“大人言之有理,但王爺也有其難處。”

    “晉王爺的難處就是置之不理,遠離朝堂不問事事嗎咳咳”中衛說的有些激動,話語嗆喉,他捂住心口呼吸。

    丘丞相走後,唯一能在冷邵玉面前說上話的也只有他了,身爲老臣,他怎能看着泱泱武周走向不堪一擊的沒落之路。

    “王爺深明大義,衛大人應該明白的。”

    中衛老氣橫秋,他挺直了胸膛站在臺階上。“今日見不到晉王爺,我等便在一直候在此處,勞煩莫大人。”

    莫雲陰黑了雙眼,他放低了聲音。“大人這是在逼王爺。”

    中衛仰頭閉上眼睛,意志堅定決然,不再多言一句。

    三個時辰過去,老人家愣是沒動一下,他乾裂的嘴脣爆皮成了深深的裂紋,額前汗涔涔,卻依舊滴水未進。

    他不動,身後那羣老臣也定不會離開半步。

    莫雲也陪着他們站了幾個時辰,他尚且年輕,又是習武之人,別說是幾個時辰,哪怕是在烈日炎炎下站上一天,也不會有事。但這羣老人不同,他們年事已高,經不起這麼長時間的廝磨。

    無奈之下,莫雲不得不先開口。“中衛大人,請吧。”

    中衛睜開眼睛,皺皺巴巴的眼皮下垂的厲害,他抿了抿嘴巴。“王爺肯見臣下”

    “是。”

    “那王爺可有說什麼”中衛兩眼迸發精光。

    “大人還是先隨卑職進府吧。”

    “哦,對對。”中衛理理袖口,往上提了提衣襟,甩開袖子隨莫雲走進王府。

    府外的侍衛皆恭敬的待請諸位大臣。

    “王爺請諸位大人入府就坐,大人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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