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兒命丫頭去鳳棲請小竹過來,來時的路上,夜色雖黑,小竹卻一眼看清楚男人,看着他深夜離府。

    “小竹姑娘,小竹姑娘”身前帶路的婢女叫了她兩聲,順着她目光看去,只瞧見連片的梧桐,空曠的府院,寂靜裏的深黑,除此外,什麼都沒有。

    也不知道她是在瞧什麼,這般出神,叫也不應。

    自日前小竹從胡姑口中得知王妃衛國公主的身份,之後,她就像換了個人兒是的,也不再和旁人說話,活脫脫的倒憋成了啞巴。

    最是讓人頗爲異常的,是再沒聽她提過一句王妃,若是換了從前,小竹每每做什麼都會念叨起洛殤,而如今,再沒有。

    王府裏的婢女私下議論,都說她這是患了病,抑鬱的眸子像丟了魂兒。

    只有彩兒不覺得,所以這才命了丫頭帶小竹過去。

    “小竹姑娘你去哪小竹姑娘”丫鬟看着小竹神色慌張的跑出王府,立即讓守夜的侍衛追出去,自己也忙去回稟彩兒。

    夜深的只剩眼前的一片漆黑,隔着很遠,小竹就跟在男人身後,她不知道男人要去哪裏,她就想跟在他身後。

    快到午夜,城門的守衛也睏倦的打了個哈欠,眼皮都要合成了縫隙,但也仍站着攥緊手中的槍桿。

    “晉王府莫雲。”男人拿出腰牌,剛硬的臉,鐵青的面,不用這塊令牌守衛們也能認出他。

    城門守衛跪下行禮。“參見莫大人。”隨後立即打開城門。

    男人出城,小竹纔過去,她一雙恍惚的眼睛隨着男人早已經離了這兒,她剛邁出一步,兩把銀光鐵器交叉擋在她胸前,鋒利的槍尖直對她脖子。

    “什麼人”守衛攔下她。

    小竹渙散的眼神漸漸收回,她看着守衛,有些膽怯的開口。“我,我是晉王府的人。”

    “晉王府”守衛眯縫起眼睛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懷疑的眼光盯着她。“你是晉王府什麼人爲何要深夜出城”

    兩日前,聖上已下旨,任何人出城都要仔細盤查,京城百姓,來歷不明的人都不能放出城門。

    如今衛國叛黨鬧得人心惶惶,又憑空得知衛國公主尚在人間,更會掀起一陣風浪,此時有任何異常的人都不能輕易放過。

    “我”小竹死抓着手中的絲帕,她眼中怯弱,嘴脣發白的哆嗦。

    守衛瞧着她這些個細小的舉動,即刻逼問道“你是衛國黨羽”

    小竹立馬搖頭,是不斷搖頭,就差沒擠出眼淚,她慌張的說“不是,我不是衛國人,不是衛國黨羽,我不是。”

    她當然不是,若不是衛國人,她又怎會從小沒了孃親,與老爹含辛茹苦逃離到武周躲避追殺,過得這般悽慘。

    阿爹,爲什麼大王要殺死我娘

    小竹啊,都過去了,過去了。過去的就別再想了。

    小竹想知道。

    大王喜得公主,你娘又是宮廷樂姬,公主慶生那日,她被人陷害,錯拿了玲瓏玉。紫玉是大吉之兆,紅玉乃爲不詳,而你娘她,恰恰拿了紅玉。公主出生若手捧紅,這一生都爲坎坷波折,受盡世間煎熬。大王大怒,才斬殺了你娘。

    娘她是被冤枉的。

    孩子,可把不詳之兆帶給九公主的,卻是你娘啊。

    哼,都是那個九公主,要不是她,娘也不會死,都是她害死了娘,我詛咒她這輩子都別想好好活着。

    害死你孃的不是公主,也不是大王,是這個國家,是這個腐敗的國家。

    小竹紅了眼睛,她擡頭看着守衛,錚錚的說“我不是衛國人,不是。”

    二十多年了,她其實早已經淡忘這些,命運安排到此,她怨不了什麼,更怨不了誰。在武周和老爹過得很苦,但她也能接受,可小竹沒想過,處處維護她,救她於苦海的恩人,卻是她這輩子最怨恨的衛國公主。

    王妃竟是公主。

    “我看你就是衛國亂黨,把她給

    我抓起來,押入大牢。”守衛哼了聲。

    “住手”

    小竹眯起眼睛轉頭,看清楚男人的臉,她驚慌中破涕爲笑,胡亂的擦擦眼淚。

    “莫大人。”守衛說“此人鬼鬼祟祟,言行支支吾吾,卑職懷疑她是衛國亂黨。”

    小竹淚眼婆娑望着男人,她搖頭。

    莫雲看了她一眼,說道“她是我夫人。”

    守衛們一聽,皆覺不可思議,莫大人心腸冰冷如石,居然也會有愛慕的女子,還是這種再平凡不過的丫頭。

    “卑職不知,冒犯夫人,請大人恕罪。”守衛跪下。

    莫雲看着女人,朝她走去,站到她身前。

    從他離開王府,就已發現有人跟蹤自己,知道是她,也沒阻止,量她也出不了這城門。莫雲卻終沒放下心,要是沒回來瞧上一眼,這女人保不其就成了刀下亡魂。

    小竹仰着頭可憐兮兮的望着男人,她剛想說,只聽他又是冷漠的開口“別再跟着我。”

    他沒容小竹多說一句話,轉身離開,再沒回頭。

    淚雖奪眶,小竹並未死心,她就想看看男人要去哪兒她不想守在王府,不想去記那些。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的走,男人早就走遠了,小竹掐着手指,不知他去了哪兒,莫雲深夜離府,也許是王爺有什麼重要的事吩咐。

    小竹無緣由的竟進了帝陵,午夜帝陵是沒有侍衛把守的,她很容易的走了進去。

    冷冰冰的白色墓地一個接踵一個,偶爾幾處莊嚴肅目會讓人想不到其下埋着的是人的屍首,棵棵高大挺拔的樹木圍着墓園,幽森中散發寒冷的涼氣。

    風吹草動的聲音,驚得她頭皮發麻,繞了很多彎路,卻也終是看到了他。小竹躲在樹後,眼睛一直隨着男人,看着端起酒杯灑在墓前,深夜裏他孤寂悲涼的身影。

    莫雲坐在墓前,銀光長劍橫放在磐石上,他撫摸着冰冷的墓,撫着石碑上那幾個褐紅的字,就像是在撫摸愛妻的臉和秀髮。

    “語心,我想和你說會兒話。”他說。

    帝陵由皇家禁軍把守,因爲衛黨一事,無論何人都不能自由出入帝陵,他只有在深夜才能與女人相見。

    “我不能如約守你一輩子了。”

    蹲坐在樹後叢林中,小竹眼上的睫毛忽然眨動,她手捏緊了腳下的草葉。

    “小竹是個好姑娘,我得對她負責,我知道你不會怪我。”莫雲一遍又一遍撫摸石碑上的字跡。“語心,我的妻子。”

    小竹蜷縮起身體,瑟瑟發抖,她淚眼擡頭,鼻樑含酸,掐住胸前的衣襟。

    “語音,我的妻子,語心”

    小竹淚溼衣襟,她看着男人走遠,顫微的腳步從樹後移到墓前,她在墓前跪下,將酒盅裏剩下的半瓶酒倒了杯灑到地上。

    她看着白色的墓,有些不自量力的自卑苦笑。“郡主,小竹來給您請安了。”

    “小竹知道,莫大人的心裏一直都記掛您,一刻都沒忘記過,奴婢常常見他深夜裏醉酒,一遍遍喚着您的名字。郡主,小竹羨慕您,真的好羨慕,就算沒能在一起,可他從來也沒放棄過您,哪怕以後,也不會。”

    小竹哭泣着說“奴婢配不上莫大人,不會嫁他。我不想,不想因爲我拖累他,讓他陷入兩難,對郡主的不義,他心裏會成煎熬。”

    “郡主,小竹謝謝您,能給他那麼深的愛,能讓他愛的那麼深。”

    “”

    日斜九釐,莫雲回府,冷邵玉的話他已傳達給大遼國君,奔騰半夜半天才回王府,只見十幾個侍衛倉忙離開,彩兒站在殿階上左右張望,神情緊張。

    “莫大人,您回來了,小竹姑娘她她不見了。”

    莫雲皺眉。“不見了”

    “姑娘昨夜離府,一夜未歸,大人,大人”彩兒喚着男人,莫雲早已跑出了王府。

    彩兒嘆着氣,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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