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內心還很煩躁，但還是抑制着不快，放緩語氣。
“什麼事”
“安暖發燒了，在醫院。”
“沒事吧”
“四十度。”
陸離緊張極了，一個五歲的小女孩燒到四十度，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可陶嫣然的語氣居然很平靜，就像在談論一個小感冒。
“你在哪間醫院我現在過去。”
陸離一路飆車趕到醫院，陶嫣然坐在走廊長椅上，低着頭正在玩手機。
他跑得氣喘吁吁。
“她怎麼樣了”
“沒危險，正在輸液。”
陶嫣然說得好像不是自己的小孩。
陸離皺眉，走進了病房。
病牀上的陸安暖臉色慘白，本來就很瘦，一張臉小的就快沒了，讓人心疼。
對一個這麼小又這麼脆弱的生命，陸離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生怕一碰她就碎。
“你是孩子的父親嗎”
醫生問道。
“我是他叔叔。”
“哦。那她平時是跟誰生活在一起她媽”
“嗯。”
“我們剛纔在她身上發現了很多傷痕，應該是長期遭受家暴導致。”
“家暴”
陸離既意外又不意外，因爲同樣的事不是第一次了。
有段時間陶嫣然很喜歡喝酒，就會掐陸安暖出氣，在她兩歲的時候，他和她談過，如果她繼續這樣他就要把安暖帶走，她不同意，再三保證過不會再打她。
難怪每次她帶她出來都是給她穿長袖，原來是爲了遮蓋那些傷痕。
陸離暗惱自己該死，陸安暖長期精神憔悴，營養不良的樣子，他以爲真是陶嫣然說的她體質不好，又不愛喫飯，原來是因爲遭受家暴。
“我當醫生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母親打女兒打得這麼狠的。如果她再不改正，我會報警，不然這可憐的小孩遲早死在她手裏。”
“我知道了，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陸離氣憤地走出病房，陶嫣然還在玩手機遊戲。
“你打安暖了”
“你說話”
她當做沒聽見。
陸離砸了手機。
“咣噹”手機四分五裂。
陶嫣然擡頭，眼神平靜，像個機器人。
陸離指着病房。
“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狠心的人那個是你女兒”
“我從來沒有把她當我女兒。”
陶嫣然冷笑道。
“對我來說，她只是毒瘤，從我身體裏分裂出的一個怪物，呵一看到她，我就想到那些噁心的男人，我就忍不住打她。”
“當年我就叫你不要生下她”
“我生她只不過是爲了綁住你，要時時刻刻提醒你，當年你帶給我的痛苦，我要讓你一輩子對我們母女愧疚至於她，死活都與我無關。”
“你怎麼這麼冷血”
“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一個星期才見她一次，你有好好照陶她嗎還不是我在帶”
“她不是我親生的，但對我來說，她是很重要的親人。”
“呵，別說這種偉大的假話了，你也是自私的。知道我爲什麼打她嗎因爲你，因爲我恨你。陶遠勝的事是你搞出來的吧但現在他還沒進監獄，怎麼那個小賤人求你，你又心軟了是不是一點小事都辦不好，你真沒用”
陶嫣然嘲弄道。
“我知道你和她在一起，所以打了她。”
陸離擰緊眉頭。
“你在威脅我”
“算是吧，我就是不想你和她在一起。你和謝清歌我可以接受，但陶媛不行，如果你繼續和她糾纏，我不知道我還會對安暖做出什麼事”
她簡直殘忍得令人髮指。
“如果你堅持這麼做，那麼，我會讓安暖離開你。”
“我是她媽，你不能把她從我身邊搶走。”
“你對她使用家暴，法院會把她判給我，我可以當她的監護人。她跟你在一起，隨時可能沒命，長大了也會心理扭曲。”
陸離就差沒直接說會變成像你這樣的變態
“那你就問問她想和誰在一起。”
陸安暖的燒退了一些，但還是要繼續住院治療，醫生幫她擦藥的時候，她一直咬緊牙關，哪怕最疼的時候都沒有悶哼一聲。
看着她手臂上和腿上那些觸目驚心的新傷舊傷，陸離心裏很難受。
“如果痛的話就叫出來。”
醫生忍不住說。
陸安暖搖搖頭，小臉發白。
一點聲音都沒有，醫生都想問她是不是啞巴。
包紮好傷口，醫生護士都出去了，陸安暖纔對陸離露出了一個笑容。
“叔叔。”
那笑容就像是開在懸崖邊緣慘白的小花，看的陸離很不是滋味兒。
他摸摸她的頭。
陸安暖從小就很沉默，在外人面前幾乎不說話，只有在他面前纔會偶爾露出孩子氣的一面。
“身上還痛嗎”
陸安暖搖搖頭，她已經習慣了。
對一個五歲的孩子而言，她其實並不很瞭解人的心理，不瞭解愛恨那些，也不知道她媽只是拿她出氣，她只是習慣了疼痛，被打罵慣了，似乎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
“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遊樂場。”
“真的嗎”
灰濛濛的眼裏露出了一絲亮光。
“我還想去叔叔上次帶我去玩的海島。”
“好，我哪裏都帶你去。”
陸離自責對她的關心太少了。
其實他下意識也會想要逃避當年陶嫣然經歷的噩夢，所以陪陸安暖的時間不是很長，基本是每週見一次，可孩子有什麼錯呢她已經承受了太多痛苦，他不能讓她再受傷害。
“安暖，你喜歡和叔叔在一起嗎”
“喜歡。”
她用力點頭。他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和他在一起，她什麼都不用害怕。
“那你想和叔叔一起生活嗎”
陶嫣然翻了白眼，嘲弄他不自量力。
陸安暖看了眼陶嫣然。
“一起生活是什麼意思媽媽也住在一起嗎”
“不是，就你和我，還有另外一個阿姨。”
陸安暖搖搖頭。
“我要和媽媽在一起。”
陸離不解，爲什麼她經歷了那麼可怕的家暴後還想和陶嫣然住在一起，她不害怕嗎
“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你媽也可以經常來看你。”
“可我是媽媽的女兒，媽媽只有我一個人，我想和媽媽在一起，我愛她。”
陶嫣然不爲所動。她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是錯的，她只是想拿她出氣而已。
陸離喉嚨一酸。
“安暖”
“謝謝叔叔，但我和媽媽過得很好，我不會離開她的。”
陸離無話可說了，照陶陸安暖睡下後，走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抽菸。
陶嫣然跟了出來。
“我早就說過她不會跟你走。”
“安暖這麼愛你，你怎麼下得了狠手。”
“我這種人，根本不配讓人愛，我也不想愛任何人。我沒有求她和我在一起，是她自己的選擇。我說了，任何人都休想從我手裏搶走她。”
“可你會把她變成一個怪物。”
“她本來就是怪物，她身上流着那幾個強.奸犯的血，她將來也會變成一個魔鬼。我把她當成魔鬼來養，有什麼不對，反正這就是她的命。”
“我真後悔當初讓你把她生下來受苦。”
他以爲血濃於水，陶嫣然遲早會接受陸安暖，像個正常母親一樣愛她，結果他低估了她的冷血程度。
“人生下來本來就是爲了受苦。她現在所遭受的，還不如我承受的萬分之一，不過將來她會慢慢經歷慢慢絕望。”
“我可以給安暖一個幸福的生活。”
“可笑，你自己都過的這麼慘，憑什麼認爲你能讓她幸福你說我是怪物，難道你自己又不是嗎你對陶媛做的那些不變.態我告訴你，我們骨子裏都是一樣的，我們沒法給任何人幸福，但至少我不像你那麼虛僞，我願意承認這一點。”
“我不會把自己的女兒讓給陶媛，我也不認爲她願意給我女兒當後媽。不管我對她再怎麼不好，我始終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
“我沒說過我要和她在一起。”
“我看你們會糾纏一輩子，陸離，你比我還可憐。”
他沉默。
“阿離”
謝清歌走了過來，挽住了他的手臂。
她知道他已經不愛陶嫣然了，但她還是很忌諱這個前女友。陸離照陶了她們母女六年，一直都是她心裏的一個梗，畢竟哪個女人不想獨佔自己男人的愛可他的心裏裝了太多人，有太多責任。
“又是你你還和他在一起”
陶嫣然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可憐蟲。
眼前的謝清歌和當年的她有什麼不同都一樣可憐，一樣執迷不悟。最終都會輸給陶媛，而且是慘敗。
“我們已經訂婚了，不久的將來也會結婚，我當然和他在一起。”
謝清歌挺直背脊。
“話別說得太早，我可不認爲你們能將結婚。陶媛不是回來了嗎”
“那又怎麼樣他們已經離婚了。”
“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自己你覺得他們真的斷了”
陸離不想聽陶嫣然再說這種話。
“我先走了，明天我會帶安暖去遊樂場。”
謝清歌跟他一起離開，還聽見陶嫣然在身後說。
“你一定會回來找我，一定會”
噩夢般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