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阿維葉伊本阿布蘇富揚
印入眼簾的,是另外的世界。
伴隨着灼人的熱氣,正逐漸浮現上來的,屬於過去的世界。
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坡。
傷痕累累,疲憊不堪,乾渴難耐的人。
恍若身處惡夢之中,到處都是衰頹的人。
那並非平民,而是一支軍隊。一支古代的軍隊,一支陷入絕境的基督徒的軍隊。
滾滾的濃煙從山下升起,將這支軍隊團團包圍。乾渴,灼熱。不斷有人倒下,就再也無法站起。更多的人死在地上,舌頭都腫脹着伸在外面,嗆人的濃煙正無言地剝奪着被圍困于山坡至少的軍隊最後的一絲戰鬥力。
到了這一步,這支陷入絕境的軍隊已然瞭解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他們收攏還能夠行動的隊伍,圍繞木製的十字架進行最後的佈陣。
穿過濃密的黑煙,數量逾越萬人之上的薩拉森騎兵在山坡如潮水繞行,有一支百人的隊伍於上風處點燃乾草,將濃煙作爲擾敵利器。當濃煙逐漸散去時,山坡下的薩拉森騎兵也逐漸收縮着包圍圈。
至此,所有鋪墊已告終結,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
“讚美真主,將基督徒交到我們手裏”
薩拉森騎兵高聲贊誦,齊齊抽出彎刀。
“ahhuakbar”
和着連鮮血的味道都會被覆蓋的吶喊,龐大的薩拉森騎兵發起衝鋒。
這是不是一場戰鬥,沒有值得書寫的內容。當薩拉森養精蓄銳的精銳騎兵衝入基督徒最後的陣地時,尚存有戰鬥力的士兵十不足一。
這只是一場屠殺,彷彿農夫將成熟的麥子收割成一捆一捆的。
雖然對於鮮血從未畏懼,卻也並未到就此麻木的地步。
漠然地等待,直到結束的時刻。然後,有一個身影出現在山坡之上。
那並不是一個多麼魁梧的身影,相反,這飽經風霜的身影甚至因削瘦而顯得有些超越實際年齡的蒼老。然而,即使是那些傳說中的神祕,恐怕也不能偉岸至此。這身影來到山頂時,那十字架周圍已沒有一個活人。
站在十字架前,那削瘦的身影從追隨自己的勇士手中接過彎刀。
一次,兩次,三次。
彎刀揮起又落下,與其說是切割,不如說是敲砸。就像是沙漠中奔流的風吞噬一切,這個人令敵人的大軍和聖物一起滅亡。
在此刻,沾染着血腥的軍隊就有如像是嬰兒一樣,如風般環繞而仰慕着他不肯離去。
這是宛如夢中所見的,沙漠之王的身姿。
就算是聖人,也無法偉岸至此。一眼望去,恐怕就連神明也會自愧不如。
在夢幻中,這樣想着。
虛幻的景象如海市蜃樓般變幻莫測,就連所見之物,或許也是現實的倒影,時間的長河使另一快碎片浮現上來。
那是在土黃的高牆壘砌的城市之下的黃昏時分,天空雖已開始昏暗,卻仍有薄光浮現。火把早早地被點亮起來,那火光的數量甚至勝過了漫天的繁星,使大地上彷彿多出了一條嶄新的銀河。
一騎快馬馳入營地,信使從馬上翻身而下,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便急急走入營帳。
“蘇丹,基督徒求降了”
帳內的人立刻起身。雖然以他們的身份,不該表現得喜形於色,但此時不同。
唯有那位削瘦卻偉岸非凡的沙漠之王,僅僅只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樣最好了。”
“蘇丹,我們如何迴應”
沙漠之王沉默着,向着高大的城牆望去。
“回覆他:我既不保護你們,也不寬恕你們,我只希望你們永遠卑劣。明日,我們只需使用武力便可奪取城市。到那時,我們會屠殺你們,俘虜你們,讓你們的男人流血,婦孺淪爲奴隸。,去吧。”
“我們馬上準備”
所有的眼睛都閃爍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寒芒,如獵食者打量着擭取的獵物。
只有一個人例外,在一片黑暗中他是唯一的光,就連高懸於夜空的月亮也要爲止失色。
“準備”
那光露出微笑,從威嚴的王者轉眼間變成一位寬厚的長者。
“不,不用了。他們用鮮血玷污的聖地,我用仁慈來清洗。”
“蘇丹,當年在阿克薩清真寺,基督徒”
“夠了”
偉岸的王者面沉如水。哪怕僅僅只是擡起手,都足以讓所有人都立刻安靜下來。雖然,那雙手與其像是戰士,不如說更像學者。
“登宵節那天,我要在聖城做禱告。”
原來是這樣
這時間長河中捲起的小小漩渦,歷史年輪中的小小碎片之中,確實曾經有着這樣一位王的存在。
面向沙塵堆積的大道,雖然安靜卻忙碌非常。沒有驚慌失措的平民,沒有無事生非的戰士。除了正被拆下的十字架,神聖的城市一如往昔。就像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只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像。
時間劃出一個圓,百年之前基督徒攻入這裏時,他們焚燒了所有的房屋,將薩拉森人和猶太人屠殺一空。歲月輪迴,當新月在這片土地上再度升起時,卻沒有一棟房屋被摧毀,沒有一個平民死於屠刀之下。
這是一次真正的征服。它只可能屬於這個時代唯一的,真正的騎士之王。
唯一的小小的紛亂,只發生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裏,一個薩拉森戰士抓住了一個小小的女孩。
沒有施加暴力,在偉大的王的支配下,王不允許這種事發生。戰士只是看守着女孩,等候命令的下達。
奇怪的,反倒是女孩的反應。長袍下小小的臉龐不見絲毫慌亂,平靜得不可思議。
不久,一位樸素的穆斯林長者出現在視線的盡頭。
戰士深深低下頭去,以最恭敬的姿態表達自己對長者無上的敬意。
“出了什麼事”
長者低聲問道。
“這個孩子,在偷盜碎片。”
戰士稍稍不自然地回答。
長者走上前去,和女孩對上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