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該睡覺時,老媽騎着自行車獨自出去了。

    十世紀九十年代,寮市還只是個不入流的小城市,在整個省來說根本排不上號的。這裏落後又發展遲緩,像路燈這樣的奢侈品也只大馬路上纔有,他們租住的地方在城市邊緣的村莊,是根本沒有這東西的。

    除了零星的從各家房子裏透出的燈光,四周真算得上黑燈瞎火。

    沈青時有些擔心,她對童年的記憶也只能記個大概,不可能每天發生什麼事都清清楚楚印在腦海。比如老媽這會兒突然外出去了哪她就不知道,雖然剛纔多嘴問了,但老媽也只是很敷衍的說句辦點事就算交代了。

    沈東作爲家裏老大是很有責任心的,哄睡了小弟,就過來讓另兩個趕緊睡覺。家裏租的房是平房,中間堂屋,兩邊是臥室,廚房單獨蓋在旁邊。娘幾個現在睡一個屋,老媽平時摟着小弟睡,沈青時睡張小牀,沈東沈南則睡另一張大點的雙人牀,一間屋子被牀擠得滿滿當當,也就留着個窄窄的過道。

    “哥,媽這麼晚出去會不會不安全啊”沈青時覺得大哥應該知道些什麼。

    沈東指指牀,“趕緊上去睡覺,小孩子問那麼多做什麼”

    沈青時:“”

    “媽是不是去找王爺爺了”沈南突然小聲說道。沈青時恍惚了一下,幾乎是立即的,就在記憶深處找到了這位長輩的相關。

    王爺爺具體叫什麼和他們家是什麼關係沈青時統統不知道,她唯一記得的是這位長輩曾經給予過他們家很多幫助,還會做很好喝的橘子汽水,是個很好的長輩。只是後來他們全家去了省城,和這位王爺爺就斷了聯繫,至此再也沒見到過。

    人的記憶就是這樣,平時想不起,等開了條縫,很多深埋在腦海的往事突然就會像浮塵似的慢慢涌出。

    沈青時終於記起些畫面,好像是有這麼一次,老媽確實夜裏去找過王爺爺,回來的時候襪子裏塞着兩張嶄新的五十塊錢,還有一塊拳頭大的熟牛肉。那時年紀小,啥也不懂,就記着牛肉好吃了,特別特別香,也所以,到現在都十多年了,印象纔會那麼深刻。

    說起來老媽有時候雖然不會跟孩子說太多,但有時候也確實大大咧咧的什麼都告訴他們。像找王爺爺借錢這事一般家長就不會和孩子說,但老媽卻從沒這方面的顧慮,會特別直白的說出來。

    以前沈青時覺得沒什麼,早習以爲常,因爲在她的記憶中,母親找人借錢是非常稀疏平常的。但此時猛地一想起這些,突然就茫然了,小弟此後變成那個樣子是不是就因爲老媽在這方面的不精細呢

    耳濡目染下,小孩子太容易被刷三觀了。她和大哥哥起碼還記得些一家六口平穩和諧的小日子,可小弟不一樣,他太小,自記事來,面對的就是父母常年分居或者母親靠借錢度日或者被債主逼上門要錢這樣的日常,以至於以後才膽大妄爲戳了那麼大的窟窿。

    沈青時對小弟一直是怒其不爭的,所以回來的這些天都不怎麼和他玩兒,現在再想想,她這態度實在有問題,算是幼稚了。就因爲知道以後小弟會變成什麼樣,才更應該在這個時候多加疏導不是嗎和個小屁孩置氣毫無意義。

    沈青時不知道今晚是不是記憶中的那一晚,她在大哥的拳頭威脅下乖乖爬上了牀,哥已經睡着了,屋裏燈開着,大哥還沒睡,她聽到了翻書的聲音。

    他們兄妹四個數大哥最聰明,樣樣拔尖,不但學什麼都快,還長得好看。老媽是以大哥爲傲的。大哥也爭氣,學習特別好,在學校從來都是風雲人物,唱歌很棒,記得大哥高中的時候還差點進了演藝圈,當時都和個據說是北京來的導演一起喫飯了,但後來怎麼沒成她就不知道了,反正就是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不是碰到了騙子。

    畢竟在那個年代,消息閉塞,不跟將來似的人人眼界開闊。這時候的省城在全國也只算是個三流城市,沈青時記得有一段時間一聽誰誰從北京來的,就顯得很牛逼,不管是幹嘛的都自帶光環似的。所以那個導演是不是導演,就無從考據了,好在也沒什麼損失。

    腦子裏天馬行空的亂想一氣,沈青時有點心累。但又沒辦法,知道的太多,根本控制不住東想八想。她就是個普通人,不算多聰明,缺點一大推,還嬌氣,以前喜歡看小說,也希望能跟別的主角似的牛叉,可以翻手雲覆手雨帶着全家致富奔小康。

    但不行啊。

    她根本不知道該具體做些什麼去改變現狀。讓老媽出去找工作讓老爸踏實過日子還是勸老媽做點小本生意餬口別全指望老爸一人

    這都行不通,爹媽沒一個會聽她的。首先老爸在外地,鞭長莫及。老媽去找活幹他們四個孩子誰看顧小弟還是個小蘿蔔頭,沈青時倒是能拍着胸保證能把孩子看好,但老媽肯定信不過她,畢竟她自己就是個蘿蔔頭。

    而且老媽是個特別溺愛孩子的人,更不會放着孩子不管去幹別的,要不也不會有此後幾十年的忍辱負重了。

    沈青時想到以後,心情開始沉重起來。眼淚跟泉眼似的直接就涌了出來。她也不想哭,但她實在不是個特別堅強的人,尤其在重生前的那幾年哭真的算得上是家常便飯了,現在重生回來,反而改不掉愛哭的毛病,動不動就要有感而發一番。

    不知過了多久,頭上蒙的被子突然被掀開,燈光直咧咧照射過來,沈青時下意識去捂眼睛,沈東已經慌亂的問起來,“你怎麼又哭了我可不敢現在去找蘭蘭奶奶”

    沈青時:“”

    “我做噩夢了,夢見鬼了。”沈青時無奈坐起來解釋。不解釋也不行,她既不想嚇到還是個小屁孩的哥哥,又怕他真去把老太太請來灌她香灰水。

    沈東聽是做噩夢了,鬆口氣,拿衛生紙給她擦擦臉,又把紙折兩下放她鼻子上,“擤吧。”

    沈青時:“”

    姜芳回來時見閨女還沒睡,皺眉問兒子,“咋沒讓你妹睡”

    沈東撇嘴,“讓她睡了,她自己做夢嚇哭醒了的。”一臉的嫌棄樣。

    沈青時無語,只能無辜臉看老媽。姜芳就沒顧上別的了,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她還是很寵愛的,趕忙過來關心的問,“青青,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這個不舒服可不是指身體,而是靈異方面的。

    沈青時哪敢胡言亂語加戲,頭搖得特別快,“我挺好的,媽,你手裏拿的啥”

    姜芳注意力成功被轉移,笑了笑,揭開布包,“看看,這是啥”

    “牛肉”

    這是沈東說的,聲音有點兒大,很驚喜的樣子,熟睡的哥沈南成功被吵醒,一個猛子坐起來,“我要喫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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