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沈冬梅是家裏的老大。

    他們這一輩還是非常傳統的,排序男女分開論。老爸在家裏排老二並不是真的是家裏第二個出生的孩子,而是從男子這邊論行二,其實老爸是家裏第三個孩子。大伯也是不真老大,大姑纔是爺奶頭一個生的。

    沈青時對大姑的記憶停留在老爸去世那一年。那時大姑年紀已經不小了,是個已經有些彎腰駝背的小老太太。這會兒回到二十多年前,看着眼前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美貌的大姑,沈青時臉上露出個小孩似的討喜笑臉,脆聲聲喊,“大姑”

    沈冬梅也笑了,哎一聲,摸摸侄女的小腦袋,又接過親孃手裏的大包袱,“快進屋吧,飯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們呢”

    沈奶奶看她一眼,“你婆子沒在”

    “我讓她先去老二家了,”大姑把人都迎進來再關上院子門,“家裏就這幾間房,住不下,等過陣子我再去接她。”

    “張清廉沒說啥吧”奶奶又問。

    張清廉是大姑父的名字。

    大姑笑笑,“他能說啥,上個月他媽就該去老二家了,一直住到現在,我都沒說啥他敢說啥”說着話幾人就進了堂屋,大姑給親孃先端了杯涼白開,又給侄子侄女每人拿了瓶橘子汽水,這才坐下說,“娘,我把西邊兩間屋都收拾出來了,你帶着青青跟小北住一間,東子小南就跟張昆住一間。”

    張昆是大姑的小兒子。準確的說,是要的孩子。大姑一共生了五個閨女,小縣城的九十年代可不像二十年後那麼看得開。這會兒誰家裏要沒個兒子那可是大事,不僅婆家埋怨,周圍的外人也會說三道四,否則在有五個閨女的情況下大姑跟大姑父也犯不着去抱養非親非故的張昆了。

    奶奶喝口水,把杯子放下,“行吧,你去打水給孩子洗洗手,喫完飯歇一會兒。”

    大姑家住的平房,有四間屋子,院子也不大,挨着大門旁邊有個壓水井,井旁邊是廚房。沈青時四個挨個洗了手擦了臉,大姑就把做好的飯端了出來。

    一個豆角炒肉,一個醋溜白菜,一個炒茄子,主食是蒸的饅頭。

    早上出門就沒喫飯,這會兒早餓了,沈青時見大哥二哥光啃饅頭幾乎不怎麼喫菜,就知道他們是放不開。也就小弟啥也不懂,奶奶喂什麼喫什麼,無憂無慮。

    這就是寄人籬下啊沈青時有些難受,她是成年人倒是無所謂,大哥二哥卻已經是半大少年,該懂的都懂了,所以才更敏感。就算身邊有個親奶奶,喫的是親大姑家的飯也一樣,不是自己家,爹媽也不在身邊,就會像風中的葉子似的無依無靠,無着無落。

    直白點說就是沒底氣。

    不是說大姑不好奶奶不好,但對孩子來說,再好,也沒有爹媽好,也沒有自己家好。

    老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就是這個理兒。

    對此,沈青時無能爲力。她太小了,說的再多,大哥二哥也不會把她當回事,只會覺得熊孩子瞎逼逼廢話多。

    喫完飯,奶奶就帶着她和小北迴屋休息,大哥二哥住隔壁。沈青時心裏裝着事兒睡不着,怕奶奶問,就閉着眼裝睡。過了會兒奶奶哄睡了小北就開門出去了,估計是和大姑講他們家的糟心事兒。

    沈青時睜開眼看着小小的格子窗嘆氣,也不知道老媽怎麼樣了。

    中午的時候大姑家的幾個孩子都放學回來了,小小的院子一下變的熱鬧起來。沈青時牽着被奶奶叫醒的小弟出了屋子。

    大姑家孩子真的太多了,沈青時和幾位表姐相處不多,除了小時有交集,長大後幾乎沒怎麼見過,所以僅靠名字並不能對號入座。除了張昆誰讓他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就算不記得長相也能知道他是誰。

    張昆比她大一歲,正是熊的時候,看着就皮,沈青時拽着小弟的手不讓他亂走,怕惹上熊孩子。大哥二哥沒多久也從屋裏出來了,家裏多了四個陌生人,那絕對是要被圍觀的,大姑也知道孩子肯定都不認得誰是誰了,就挨個的介紹了一遍,算了年齡,論了哪個是哥哪個是姐,然後就開飯了,也沒特意讓幾個孩子親近的意思。

    中午喫的滷麪。沒辦法,孩子多,家裏沒那麼大的桌子,索性一人端一個碗自己找地兒喫。

    沈冬梅不在家喫,她把飯缸裝好,臨出門跟親孃說,“娘,你看着點時間,別忘了讓孩子上學。”

    沈奶奶擺擺手,“你趕緊去吧,家裏不用操心。”

    沈青時知道大姑應該是去給大姑父送飯。這時候大姑家的服裝店應該還在集貿市場裏,縣裏的百貨大樓現在還沒影,要等零幾年才建好。

    喫過飯,奶奶在廚房收拾,沈青時四個扎一堆,大姑家的孩子扎一堆,有點各自爲營的意思,並不說話。沈東把弟弟妹妹叫到奶奶睡的那屋,小聲叮囑,“都乖點,別惹事,有事先跟我說。”

    “大哥,咱媽啥時候過來啊”沈南聲音也特別小。

    沈東繃着臉,“我哪知道,總得等病好了。”

    “萬一要賬的再去醫院咋辦”沈南挺憂慮。

    沈青時先一步說,“咱大姨跟咱爺在呢,應該沒事,二哥,你喫飽了沒”

    沈南被轉移了注意力,摸摸肚子,“還有點餓。”他看大姑家的孩子都是喫一碗,就沒敢提添飯的事。

    沈青時看向大哥,沈東瞪過來,“又餓不死別丟人現眼”

    顯然,這也是個沒喫飽的。

    沈青時原本想曉之以理勸大哥二哥別這麼拘束,畢竟正長身體的時候,又都是半大孩子,就算敞開了喫能喫多少但話到嘴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大姑可能不會計較,她那幾個表姐大概會有意見。

    這可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有根據的。

    五歲那年她跟小弟爲了逃避計劃生育被爹媽送到大姑家住了陣子,那時候忘了是哪個表姐了,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她跟小弟是喫白飯的,這事兒已經過去很多年,但對沈青時來說卻是童年中濃墨重彩的一筆,畢竟天天都要跟表姐吵一架,然後被氣哭,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也還記得。

    那時爹媽是拿了錢給了生活費的表姐都這麼衝,現在他們真是喫白飯的了,估計更討人嫌。況且當年雖然表姐是出頭鳥,可她記得很清楚,其他幾個表姐還有大姑父在表姐跟她吵架的時候都只是很隨意的勸兩句而已,並沒有嚴厲制止表姐的言行。

    想到這裏,沈青時嘆氣,算了,到底是寄人籬下,有點眼色總比沒眼色強。

    晚上大姑父回來,家裏就更熱鬧了。大姑父爲人還行,就是有點嘴碎,在飯桌上就開始討伐起老爸來,他跟奶奶說,“廣就是不正幹,心不正,以前跟他一塊賣布的亮子人家都發了,現在都蓋二層樓了,看他混的啥,孩子都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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