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無幾的星辰,慵懶地躺在空中,一動不動的,昏暗得跟一個遲暮的老者無異。
樊霓依在踏進營帳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蘇見力和阿東樂二人,想來二人已經按計劃開始行事了。
太子熊呂雙手負在背後,神情凝重,目光狹長而又顯得憂鬱,彷彿在他的世界裏,此刻已經是一片混沌,看不到丁點的曙光。
一旁端坐在圈椅上的蘇從,一張老臉皺巴巴的,更是不見半點笑容,只是一手的兩個手指,來回不斷地搓着另一個手指。
二人既沒有言語上的交流,更沒有任何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太子,蘇相,你們這都是怎麼了”
樊霓依小心翼翼地靠近太子熊呂,眸光朝蘇從撇了一眼,又定定地注視着太子熊呂問道。
“霓依”,太子熊呂伸出手去拉樊霓依的手,手心冒着汗,而且還是冰涼的。
樊霓依反手也緊緊地握着太子熊呂的大手,她明白太子熊呂現在憂慮的是什麼。
和若敖天、鬥宇郊的這場戰役,是一個三足鼎立的局面,兩方抗爭,總有一方想着收刃坐等漁翁之利。
若是不能儘快攻下,萬一形成三方相互扼制的形式,那麼楚國就會一分爲三,國不成國,民不成民了。
“太子,大都人來到世上一遭,生命與那庸碌的螻蟻一樣平淡無奇,而你卻是血統純正的王室後裔,你身上流淌的血,是高貴不可比擬的。那些平凡的人想要奪取高貴人才擁有的權利,莫說百姓不同意,就是端坐在遠端上方的神靈也是萬萬不能同意的。”
樊霓依的話,雖說不是甘之如飴的瓊漿玉液,卻多少寬慰了太子熊呂的心。
太子熊呂在和蘇見力下定決心做這一場賭局的時候,已經是將所有都押了上去,若要說一點都不害怕不緊張,那是欺人太甚。
可是,眼下樊霓依寥寥數語,用神靈來挺他的後盾,多少能讓他肌膚下的血液開始滾熱起來。
是啊,我太子熊呂是楚國正兒八經王室血脈的人,是受天保佑的主,怎麼會輕易地在這場戰役中輸掉呢
“你說的沒錯,我身上流的血是楚國王室的血,我的命早就在先祖開國立殿那一刻起,就已經蒙受着神靈和先祖的庇護,不管是若敖天還是鬥宇郊,歷朝歷代向來造反的人,都終將成爲一處淤泥,被歷史深埋。”
樊霓依聽得太子熊呂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心裏也寬慰了不少,拉着他的手,一雙美目情意綿綿地說道:“太子,既爲之則安之,不如咱們坐下來陪蘇相一起喝個熱酒,聽聽曲調,一切交給天意,如何”
太子熊呂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執過樊霓依的手挨着蘇從坐下對蘇從說:“蘇相,我聽聞你的鼓樂已經練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不如你我二人引笛奏樂一番如何”
蘇從一張老臉,皺巴巴的紋路,勉強擠出了點笑容,皺在一起的肉相互重疊了起來,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的心力交瘁,露出兩排大黃牙對太子熊呂行禮道:“既然太子有此意,那微臣在一旁獻醜就是了。”
樊霓依命人取來了太子熊呂的橫笛,這是一把青玉雕紋而成的橫笛,通體青綠,儼然一節不枯不敗的翠竹,橫笛的下方追着一條黃扣的黑色流蘇,笛聲飄揚時,流蘇便四處飄揚,婀娜得像一個美人起舞時的裙襬那般。
故意鑽入一個洞口,愣是楚穆王苦苦等候了許久,才發現這洞口內連着十幾個出口。
楚穆王本來就是好勝心極強的一個君王,他哪裏能容得首狼如此戲虐自己。
果真命人擴大範圍將山腰包圍,花費了整整數日的功夫,纔將這首狼斃命於箭下。
斬殺首狼後,又命人將首狼的頭顱去皮,找了樂師將首狼的頭顱做成了“狼頭樂”,這“狼頭樂”一旦鼓吹開,聲如嬰啼,氣如水長,很是悅耳。
後來,蘇從特意爲這“狼頭樂”譜寫了“還願”一首曲子。
楚穆王聽後,龍顏大喜,雖是喜歡這“狼頭樂”,但深知蘇從纔是這“狼頭樂”最有資格的擁有者,便找了個藉口將這“狼頭樂”賞賜給了蘇從。
是以,蘇從這麼些年來,一直將這“狼頭樂”視爲比生命還重要的寶貝隨身攜帶着。
如今,太子熊呂橫笛吹響“還願”,蘇從聽得鼻子一酸。
多少年過去了,這“還願”既然還能如此的氣勢恢宏。
太子熊呂閉着眼,手指飛快地在青玉橫笛上飛過,翩翩英姿隨着“還願”漸入恢宏的音階,整個人,渾身散發着一股朝氣。
那是將士在戰場上聽到擂鼓喧天的衝鋒聲。
對,就是這種音律。
慷慨的,激昂的,還自帶着催命符的衝鋒陷陣的勁。
任何人聽到了這聲音,都像是佛祖在召喚,會前仆後繼地衝到前方,衝到戰場,不畏懼生死。
蘇從兩眼一閉,鼓着腮幫,迅速地鼓奏起手中的“狼頭樂”。
較之太子熊呂的清脆的笛聲,這“狼頭樂”突然開始狂躁了起來,一直在催促着,像有無數雙手在你背後推送着你向前再向前。
樊霓依也緊跟着閉着眼睛,聽着太子熊呂和蘇從的鼓樂和笛,身上的毛細孔,都開始豎立了起來。
這波濤洶涌的音節,難道不是振奮人心的氣勢
一曲畢。
蘇從已經是老淚縱橫,“狼頭樂”上,已經摸得油光發亮的狼頭骨骸上,被兩條淚線沖刷過,只是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蘇相,你這是又想起什麼傷心事來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太子熊呂一手輕撫着蘇從的後背,臉上的表情突然也緊張了起來。
蘇從已經大口地喘着氣,滿臉憋成暗紫色。
“太子莫要擔心,微臣沒事,微臣只是想起“還願”這首曲子,微臣就彷彿看見了先王過去英姿颯爽的身影,若是先王還在世,如今還有誰敢忤逆太子你。”
樊霓依知道蘇從說這話是有感而發,可是,再怎麼有感而發,也不能當着太子熊呂的面說出來,畢竟太子熊呂已經是好不容易纔剋制下來的情緒。
正要說點什麼,好分散大家不開心的注意力,太子熊呂卻是一掃先前眉宇間的陰霾,對蘇從說道:“蘇相,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如你我二人前去軍中引亢一曲,作爲我的誓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