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說你在我關在旅館裏寫作的時候一直在旁邊陪着我,那能行嗎?”
“當然囉。”
她猛地把臉扭向郎雨露。黑暗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他。
“只要您能給我寫書,什麼服務我都爲您做。”
“……”
“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其實,郎雨露並沒把那些完全當真。現在工作安排得滿滿的,根本沒空寫一部新書。可是,當確認文芸的意志之後,他拿定了主意。反正,作品的質量無所謂,只要以愉快的心情去做,總會擠出時間的。
“不論怎樣安排,這個月很困難。下個月我擠時間吧。”
“真的嗎,先生?”
沒想到,她的膝蓋朝郎雨露這邊滑動,碰到了他。
他點點頭。
“太高興了。真能得到大作,那就太好了,您的傑作肯定暢銷,那樣我經濟上也寬裕些。起碼我能出版您的作品,小小的出版社就能亮出牌子,也有名氣了……先生,您一定說話算數?”
“嗯!”
“我可不放心呢,聽別的出版社說,你經常毀約。”
“這要看出版社了,催得太累,有時就想頂。不過,跟你的約定不要緊。”
“一定啊……不守信用我可不喜歡。”
汽車駛過大橋。汽車的前燈像無數支光箭一樣照射着護城河畔。這一帶更暗了。
郎雨露的手猛地朝她的手伸去。文芸驀地一縮身子,但並沒掙脫郎雨露握着的手,依舊低着頭。柔嫩的手絲毫沒有逃避他的意思。
郎雨露握着文芸的手,說着別的事。在這種場合,還是不說那些帶感情的話爲好。
汽車進入幽靜的住宅區。這一帶路燈也很稀疏,行人已完全看不到了。
郎雨露本想在這種看不見的地方用力摟住她的肩膀,不管她願意不願意就去吻她的嘴脣,可是她卻面容有些冷淡,似乎不太喜歡過分的熱情,這使他打消了念頭。汽車在街角停下時,他便老老實實地讓文芸下了車。
“先生,我以後再往飯店裏給您打電話吧。”
“晚安!”
她下了車,立在路邊向他招了招手。
文芸走在昏黑的路上。回頭一看,郎雨露坐的車已在遠處的街角中消逝了。
馬路兩側是長長的圍牆。路燈稀稀落落。文芸順着狹窄的馬路拐了一個彎。這裏也是長長的圍牆。少頃,一邊的圍牆不見了,在那裏有一堵不長的牆壁,後面是小巧的房頂。
文芸用手去開家裏的大門。門沒鎖。她回來之前,門是不鎖的。
“我回來了。”
她朝黑暗的屋裏招呼着,從裏面上了鎖。
脫下鞋,踏上門廳,拉開房門。面前是餐桌,碗、盤子上蓋着白餐巾。
她脫下外套,拉開裏面的門。這是個十米左右的房間。
朝着後院的寫字檯上放着檯燈。燈還開着。寫字檯上擺着稿紙。
一個30出頭的男人睡在寫字檯前的靠椅上,身上穿着內衣,身旁的報紙上堆着喫剩下的花生和花生殼。
男人的長髮垂在椅子靠背上,面頰枯瘦,下顎尖細。燈火照着高高的鼻樑,給一邊的面頰罩上了陰影。咽喉部突出。
文芸盯着他的臉,少時拉開櫃門,取出毛毯。她打開毛毯,蓋在丈夫的身上。於是,他微微翻翻身,又睡着了。
丈夫就是這樣等待她回來。
她看了看寫字檯,紙上寫着五六行詩。可是,上面塗得一團糟。可能是怕妻子看到,像小學生一樣把它擦掉了。
她看到報紙上的花生殼。丈夫一面喫着花生,一面作詩,連被窩也不進,等待着妻子。
旁邊有個書架,上面全是詩歌方面的書,也有雜誌。書背上印着“星雲詩集”,丈夫的詩和別人的詩都收集在上面。
卓然少年時就開始寫詩,在中學時是學校有名的小詩人。當時文芸也在這所中學,比卓然小兩屆,她熱愛文藝,對卓然很傾慕,兩個人就交往上了。中學畢業後,卓然考進師大中文系。文芸沒有考上大學,就發揮她的文藝特長,在歌廳、夜總會等處唱歌、陪舞。卓然大學畢業後兩人結婚了。卓然在小學當老師。可他性格內向,文弱,身體又不太好,管不住學生,工作很喫力。
不久前,卓然父母家老房子拆遷,得了一筆較大款項。卓然父母又突然遭遇車禍身亡。文芸就提議用繼承的拆遷款辦個出版社。她有個親戚在香港,可以幫忙在香港註冊個出版社。這樣卓然就可以辭職在家寫詩,他寫的詩也能在出版社出版。而文芸年齡大了,也不好總在歌舞廳唱歌、陪舞,就專門做出書的職業。
卓然的性情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妻子不論回來多晚,他也絲毫不起疑心,不論去哪兒,幹什麼,只要文芸不說,他自己從不追問。文芸還是熱愛寫詩又天真無邪的丈夫。她覺得他就是一個清涼、清靜的港灣。她像一個帆船四處飄泊,但也需要一個這樣的港灣安心休息。
文芸換下衣服。她想起郎雨露,禁不住笑了起來。從郎雨露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上,她清楚地掌握了他的心。
郎雨露對女人好像是個老手。他對她想什麼,打什麼主意,她瞭如指掌。
可能這會兒他又回到飯店,正在想着徒勞的心思。準在想下次一定要試試吧。
換了衣服,文芸來到丈夫的身邊。
還在睡。看看他的臉,發現他眼角上有淚水。
文芸驀然感到丈夫很可憐。
不論怎樣努力,他的詩都不爲社會承認。一般人早就死心了,可他仍然堅持,他的性情,他的心靈,只合當一個詩人呀。望着丈夫的身姿,她心中不免產生同情和憐憫感。
文芸坐在丈夫的身邊,手撫摸着他的肩膀,臉貼近他,吻他那緊閉的眼睛和嘴脣。
卓然像酥癢一樣蹙着臉,手摸了摸前面,當文芸握住他的手時,他微微睜開了眼。“啊,你回來了?”
他想坐起來。
“我回來了。這麼晚,對不起。”文芸道歉。
“現在幾點了?”
“過兩點了。”
“這麼晚了?等你竟睡着了。”
“真不應該,這麼晚。”
“你也累了吧?”卓然睡眼惺忪地望着妻子說。
“我不累。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真可憐。”
“哪裏,沒什麼,讓你一個人工作。”
丈夫揉着眼睛站起身。他絲毫沒有懷疑妻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