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依進了門:“你是最勤快的一個,我當然知道。”每次她都是最快跑出來開門的一個,想不知道都難。

    小蜜蜂合上門,拉着何天依往裏走,一個小身影跑過來,牽住了何天依的另一隻手。

    “葉子。”何天依握着那隻柔軟的小手。

    葉子仰着小小的腦袋瓜子臉上眉眼彎彎地着着她:“天依姐姐,你又猜中了,每次都那麼準。”

    何天依眨眨眼:“我是天依姐姐嘛,如果連你們都猜不出來,那我就不是你們的天依姐姐了。”

    葉子和小蜜蜂嘻嘻笑。

    “你們今天都在做什麼了什麼”

    一說到今天做的事,小蜜蜂就激動了:“早上學畫畫,將軍畫的豬有一點兒像馬兒似的。”

    葉子想起將軍的爭辯:“他說他畫的是馬兒。”雖然看着不太像。

    小蜜蜂爭辯:“哪有腿那麼短,身那麼肥的馬”分明就是豬。

    葉子開始回想那幅畫裏的動物,早上的衆人的爭論就沒有得出結論。所以她本來就不確定畫裏的是豬還是馬,現在又被小蜜蜂一說更加不確定了。

    “天依,你來了。”一個口音生硬的聲音從內裏傳來。

    原來她們已經到了教堂的大堂門口。

    何天依喊了聲神父爺爺,隨着小蜜蜂和葉子踏進了大堂裏,沒幾步便越過了殿堂內左右兩側擺放的兩排腐蝕脫色、缺角爛邊的長椅子朝左走了幾步停在一張桌子前。

    藍眼鉤鼻的神父鬚髮皆白,一臉慈祥地坐在教堂偏殿的一張大圓桌前。桌子上堆滿了圖紙,中間放着幾個形狀不一用竹籤做成的四方形架子。

    神父握着一把大剪刀沿着紙上畫好的線條徐徐剪過去。

    何天依來到圓桌前,神父說了聲坐吧,一張椅子就落在她身後,她笑笑:“謝謝將軍。”

    虎頭虎腦將軍坐下來,睜着眼睛說瞎話:“是大王搬的。”

    瘦小的大王端着一杯水放在何天依手裏,揭穿他:“你是做大事的,有搬椅子的機會,纔不會做端茶倒水和活。”

    將軍:“”

    將軍搬椅,大王倒水,都不拘小節。

    一桌子人臉上都溢滿笑容。

    孩子們依照畫葫蘆般學神父左手圖紙右手剪刀沿着紙上畫的線條把多餘的剪去。

    神父慈愛地說:“你一來孩子們又要鬧翻天了。”

    何天依“唔”了一聲:“鬧翻天只有猴子纔會鬧翻天。”

    於是衆小孩都不承認自己是猴子。

    將軍說孫悟空美猴王不就是隻猴子。

    矛頭一齊指向大王:“對,大王是隻猴子。”

    大王被六目所視,三手所指,氣勢立時弱了,連自己也不敢肯定自己不是猴子了,只吶吶地道:“我是美猴王,我是猴子。”

    何天依即時挽救了他:“美猴王可是齊天大勝孫悟空,本領可大着呢”

    大家都知道西遊記,頓時對大王獲得猴子的稱號羨慕起來,後悔當時沒承認自己是猴子。

    大王歡天喜地:“我是齊天大勝孫悟空,我有筋倒雲,我有金箍棒,我會72變,我要大鬧天宮”

    現場只有大王一個人興致高昂喜躍抃舞,壓根地沒留意到另外三個孩子鄙視他的表情。

    何天依雙目閃亮,雖然看不見,但她可以想象得到大王的歡欣鼓舞以及其他孩子的精彩表情。

    神父依然是一臉慈祥,爲了不讓他太過得意忘形,於是打斷他:“大勝,這裏是教堂,你鬧錯地了。”

    大王訕訕地笑,三個孩子朝他吐舌頭。

    何天依聽着雜亂的沙沙之聲,伸手觸摸面前擺放的東西,是紙。原來神父在帶孩子們做風箏,說是帶,其實只有神父在做,孩子們頂多算在搞破壞,只是現在搞破壞的人又多了一個。

    在做風箏的過程中神父還講了一些關於風箏的事。

    只見他臉上忽然染上了光彩:“有一些國家冬天的時候會有風箏比賽,一到那個時候就開始人心激盪。比起過新年,人們更期待的其實是風箏比賽。風箏比賽的場面很壯觀,風箏多,人也多。當你看見天上無數風箏飛舞,即使你不是參賽的一員,光看到那個場面都會讓你振奮不已。”聲音低沉了一些,“可惜現在再也見不到那種場景了”

    “那您參加過風箏比賽嗎”何天依問,雖然神父只是輕描淡寫說了幾句,但她已經能想象那是怎樣宏偉的風箏比賽了。從神父的語氣變化中她聽出了神父對風箏比賽的懷念及感情,還有遺憾只是無法判斷他是懷念風箏比賽還是懷念那時的時光。

    “那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神父不置可否,臉上卻露出了引以爲榮的笑容。

    將軍提議:“我們自己舉辦一場風箏大賽吧”

    衆人很快同意了這個提議,大王高呼:“誰贏了就獎他將軍的那隻豬。”

    將軍怒了:“胡說,我畫的是馬。”沒見識真可怕

    衆人直接無視。

    小蜜蜂嘴一撇:“要是獎品是那隻豬,我會祈求上帝讓將軍贏了。”

    何天依用手指刮刮下巴:“贏了一定要給大獎,到時候看看什麼大獎,至於那隻豬我看輸了就獎將軍那隻豬好了。”

    將軍頑強不屈:“我畫的是馬。”我畫的真的是馬。

    葉子悲哀:“看來那隻豬是我的了。”

    大王大義凜然:“葉子放心,大不了到時候我幫你收着。”

    何天依也慷慨:“還是我幫你收着吧,反正我看不見。”

    小蜜蜂也想幫忙,但不知道怎麼幫,眉頭一皺,急中生智:“我到時候我畫一隻豬送給將軍。”

    將軍:“”

    神父看着眼前喜怒哀樂的景象,嘴邊衍起一抹誰也看不到的滿足和幸福的笑。

    來教堂是何天依最快樂的時光,她沒有同學,朋友不多,左鄰右里的年經人上學的上學,工作的工作,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和他們都是點頭之交,唯一深交的只有溫心一個人。

    溫心有自己的工作,不像她這樣閒暇。除了彈琴和做手工之後,最常做的事就是呆在教堂,和孩子們在一起,無論做什麼她都覺得快樂。

    有了這一羣小夥伴,她並不孤寂。

    桌面上出現了幾個漂亮的風箏和一堆廢紙,日落透過玻璃壁窗已悄然將古老的教堂映的紅彤彤,幾時也映紅了教堂裏每一張臉龐,原來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下山了。

    神父用屬於他的特有口音道:“孩子們,可以做我們的晚餐了。”

    “是,神父爺爺。”四個孩子應着。

    這幾個懂事的孩子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幫神父分擔了,搶着掃地、洗碗、摘菜之類的。真不知道該不該爲他們感到高興,因爲自從他們洗碗後每隔十天半月他們又有新碗用了,再之後他們能做的只有摘菜了。

    一直以來他們跟隨了何天依對神父的稱呼,沒有人會去細究這樣的叫法合不合情理。在他們心裏,神父這個詞與神父的職業無關,神父就是一個稱謂或者姓氏,和張爺爺、李爺爺是一樣的。

    “我們去摘菜了。”孩子們對何天依說了聲,便爭先恐後地奔向廚房。

    “我第一,菜是我的。”

    “我纔是第一。”

    “我不跟你們爭,你們都摘菜,等我長大了我炒菜。”

    “我長大了煮飯。”

    “神父爺爺,你說會有人永遠都快樂和純真嗎”聽着孩子們歡快的聲音,何天依突然問。

    “沒有人會永遠都快樂,但是純真也許會永遠存在一個人的心裏,無論貧窮或富貴。”神父轉過身幾步踏上教堂正中那個象徵耶穌受難的正字架,何天依緩步跟在他身後。

    “世間有生離死別,有喜怒哀樂。只要活着,總會有分離。分離就是讓人不快樂的其中一個原因。”

    “分離之際難免會失落憂傷,快樂就也隨之失去,有的是暫時失去,有的卻是長久失去因爲分離又分生離和死離,死離讓人悲痛欲絕,從此再不能相見;生離又分兩種,第一種是無奈的分離,就是我一開始說的失落憂傷,但這種分離是可以相聚的;第二種分離是被迫的分離,也是最刻骨銘心的。它會使人心如刀絞,牽腸掛肚,明明同在塵世,卻不能相見,古人說的悲歡離合莫過如此。”神父跪在蒲團上,對着十字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繼續說,“但是我相信,上帝制造的每一場分離,都自有安排。”

    就在剛纔做風箏那張桌子後邊有一個大格櫃,裏面收藏着許多書,有中國的,也有外國的。在幾十年的光景里耳濡目染,對於博大精深的中文神父早已能運用自如,許多詞語已然朗朗上口。

    何天依站在神父身後,如同往日一般靜靜地聽着神父的講解。黑暗無光的雙眼對着十字架,雖然看不見,卻知道它的所在。

    每次和神父的對話,都會讓她收益良多,想不通的問題,到了神父這裏都會迎刃而解。

    她有時覺得神父像先知,無論他說什麼,只要照他的話去做,事情就會朝着他所說的方向發展。而這次,她感覺神父的話和以往有所不同,他說的明明是關於快樂,聽上去卻像說離別。神父是感同身受還是預知了誰的命運將會上演離別像陳述一個事實,又像是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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