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綻開了花,迫不及待抓起話筒就撥給楊思竹,只顧傻笑,不說話。
“有什麼高興事韓家又給你金元寶啦”
“你猜。”小芸隱笑賣着關子。
“升官了當科室主任了”
“你要當乾媽了”小芸字字如珠玉:“我懷孕了”
“哇”思竹一聲大叫,小芸還能聽見一旁何鈡梁的聲音:“怎麼啦啥大事啦”緊接着“咚噠噠”的腳步跳躍聲,一路“哇哇”的怪叫聲,“砰”地關門聲,再“嘭”地一聲重響,應該是她撲倒在牀上了:“大喜啊韓大哥寶刀未老啊”
小芸咬牙氣哼:“越發不正經了,人家老公正當壯年”
“真替你高興,你可真順暢啊。”一聲長悠悠的嘆息:“我這纔剛結婚多久,他們家明裏暗裏誰都在催。公公在擺佈嬰兒房了,我婆婆成天換花樣燉補品,說都是女人補氣血強化生育的。我這麼壯的人,用得着補嗎”
小芸笑道:“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老人給你萬事張羅還不好哪像我公公婆婆沒有,爸爸媽媽年事已高,還不在一道住,啥事都得自己張羅。你喫不下就少喫些,未必還會強灌”
思竹小小聲:“他媽就好得有點過了,不停地給你挑、舀、盛,喫慢喫少了,臉色都要差。還是你好,沒公公婆婆,喫住行全由自個兒做主。”
小芸勸誡她:“各有各的不如意。我是伺候人的老媽子,你是被人伺候的少奶奶。”
思竹相當迷糊:“那究竟,我倆誰更幸福啊”
小芸不假思索:“當然是你,婆家幫你把心操完了。以後你有了小孩,可不愁人帶。我這一大一小還沒幫手啊”
思竹又笑得樂不可支。
小芸休息了一個白天,傍晚時回到了哥嫂家。孃家人先是詫異,再聽小芸含羞帶喜地說已有身孕,無不歡天喜地。
蔣老爺子臥在躺椅上看電視,即便看的是廣告也“呵呵”笑個全身抖。孫淑華面對一案板包好的餃子六神無主,忽地又重新揉麪。媳婦李莉好笑地問:“媽,餃子夠多的了,小芸現還喫不上兩人份的吧”
孫淑華急火急燎:“孕婦不能喫芹菜餡的,她也不能只吃白菜味的吧還有幾個胡蘿蔔,我給她單包些蘿蔔餡的。”
三歲的浩浩聲張權益:“我也要喫蘿蔔餡的”
“好好好,你和姑姑弟弟一起喫”孫淑華笑得呵呵的。
浩浩顯然被“弟弟”的稱呼弄懵了,搖頭晃腦:“奶奶,笨蛋,沒有弟弟”
李莉抓過來兒子,拉近小芸身旁,笑眯眯地誘導:“姑姑肚子裏有個小寶寶,浩浩說是弟弟還是妹妹”
浩浩偏着頭想不明白,嘻嘻掙脫自去玩去了。
李莉挨着小姑子坐下,握住了她日顯粗糲的手,感慨道:“當人家媳婦是不比姑娘時候單純了。你家那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還沒個老人幫襯,一去即當現成媽。現在好了,自己親生的血肉相連,總歸不一樣。以後顧不上就隨時招呼家裏,媽或我有空都會去幫襯你。”
“謝謝嫂子。”小芸真心感謝。她這個嫂子算不上最好,總還是把她放在心上。
蔣勳力在露臺抽菸。
小芸推動拉門出去,哥哥當即把菸頭滅了,看着妹子愛寵無比,幫她豎立羽絨服外領:“外面冷,小心凍着。”
“哪這麼嬌氣,”小芸輕笑道:“我看一家子比我還緊張。”
哥哥愛意濃濃:“小芸都要當媽了。我倒真望你養個小子,皮實些,丫頭多半又像你一樣又瘦又弱性子又軟讓人心裏老放不下。”
“哥”小芸叫得綿長嬌軟,從小她在哥面前比面對父親還習慣撒嬌。因爲哥的形象一直是剛強的化身,而父親卻一日比一日走向衰弱。
朦朧光暈中兄妹倆融融相笑,誰家的鞭炮炸亮了幕空,此處稍散,他處又起。又是一年曲終去,又是一年初開顏。
正月初五晚上,鳴澗縣一酒店大包房內坐滿了四大桌二十六七的青年男女,正在舉行鳴澗一中高九七級同學聚會。
一室青年男女,歡聲笑語,青春尚存,言談舉止卻多少都帶歲月浸染了。
現在人前更顯活躍與光鮮的,無不都是人生事業有成就和奔頭者。當年的男班長還在堅持深造學業;當年的一位混世魔王成了地產新貴;但大多數同學都屬芸芸衆生的一員。
女同學中有幾位媽媽級,有兩位孕婦級,更多的是思竹這種新婚者。還有幾位名花無主的女生宛似草地上灼目盛開的鮮花,飄到哪,哪裏就花香鳥語。
聚餐開始,蔣小芸、楊思竹、肖湘雲坐靠門邊一桌。此時各種舉杯歡鬧聲不絕,裏桌一個男生高音唱喊起來:“肖湘雲,過來肖湘雲到我們這來”是那位大金鍊子的地產新貴張建,旁邊還有人敲筷磕碗哄哄笑。
一屋子人都饒有興味地瞅向肖湘雲。
肖湘雲臉蛋上淡淡飛紅霞,安之若素笑顏如花。
思竹“蹭”地起身,壞笑着捏下一塊糕點揚手一擲。那張建也不躲,笑眯眯地端着大臉巴子接,臉上給塗脂掛了彩,還得意洋洋捲舌一掃:“這叫隔空親吻”
“那讓你親個夠”思竹索性跳出桌外,抓起一個雞腳又要招呼。
張建縮了頭喊道:“得了勒,楊姑奶奶。”他又是浪聲浪調:“肖湘雲給我親個夠”
滿堂大笑。
思竹玩得興起,塞湘雲一個雞腿,憋着笑:“扔去讓他親去”
湘雲躲手不接,起身對裏桌半笑半嗔:“張大老闆還改不了不着調的痞勁子,有失身份哩”
張建撫掌大笑:“我還改不了瘋狂地喜歡你哩妹子過來,陪哥喝一杯,以解相思之苦”他左右的男生隨即跟着又起鬨。
思竹欲拉她坐下:“別理勒幫酒瘋子。”湘雲輕拍她手臂示意無礙,一扭腰,舉着半杯紅酒嫋嫋婷婷走上去。張建伸手一撈,她一旋,飄到對面一空位。
湘雲拿起一瓶開封的啤酒傾身就往張建酒杯倒,笑聲輕快:“你乾杯,我隨意。”
“那不能夠”張建紅光滿面眉飛色舞:“我得讓咱班的班花喝高興。咱倆喝個交杯酒,感情如海深”
“這樣吧,”湘雲稍作沉吟,舉杯滿堂畫個圈:“我賠罪,這麼多年未能參加同學聚會,我先自罰一杯”說罷,側舉掩杯一飲而盡,喝完撐桌就喘吟:“我不勝酒力,望同學們饒過了。”
張建正興起,大嗓門不依不饒嚷開:“敢情我千呼萬呼擡出來的班花娘子一口酒都不與我相碰了”
湘雲空杯一揚,擡腳要走人。
張建大金鍊子一甩,就要撲過來。
一位靜觀其變的瘦高個帶眼鏡的男生擋住了醉醺醺的包工頭:“同學聚會主題是輕鬆隨意敘舊話新,喝酒只爲添興,張老闆何必強女同學所難呢”
張建還在不清醒地瞎叫:“不管,我今兒非得與班花娘子碰一杯想當年在學校時,我慫得話都不敢與她說一句。我如今好歹也算混了個人模狗樣兒,就一口酒都不與我碰一個”
帶眼鏡的男生抓過茶壺,盯一眼湘雲,湘雲機靈地伸杯相接,滿杯茶似酒。
其餘同學都只爲尋樂子,也不較真,由湘雲舉一杯茶快速地磕下張建酒杯。
張建暈乎乎得償所願,痛痛快快又一杯啤酒下肚,忙不迭地上洗手間去了。
湘雲越覺自在了,端着茶水挨個敬同學。讓她猜同學名字,成了有趣的互動節目。在校時,對女同學她本就不甚合羣,多數男同學她也不甚在意,除非有過人特殊之處,她早忘了名字了。
敬到幫她解難的眼鏡男生,她慚愧得掩臉羞笑。
倒是男生優雅而從容:“不認得我正常啊這裏多少同學再見我時都是連猜帶蒙的。”
“對呀,”思竹早跟前湊熱鬧來了,爽爽大笑:“文徵明以前班上個最小的男生,你正眼都沒瞧過的吧現在拔高一頭,脫胎換骨,成省城政府機關大處長了”
湘雲美目熠熠,輕啓朱脣一聲重重地:“謝謝。”與文徵明碰杯後飲盡一杯茶水,對面前這雙深邃幽深的眼眸用心地露出一道稍縱即逝的迷人微笑。
漸漸地同學都分開了圈子。
小芸在跟兩位年輕媽媽學習育兒經。思竹興致勃勃向兩位準新娘佈道婚禮進程。
湘雲未免無所適從了。她沒有可親近的同性,只得獨自坐着,和走來走去分不清面孔的同學三言兩語而過。
只有文徵明不是路過。他端杯水坐她身旁,輕言細語、溫溫道來。
她眼眉間、心口上都流淌着一股暖流。
她是太容易被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