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竹進了診室，全程醫生助理把關，一張張看報告，收了大部分合格的，把剩下的一小疊又一張張交代：“白帶、尿常規、血常規、總膽固醇、心電圖這些全部重查。”
思竹條件反射：“查血空腹嗎”
助理答道：“當然要。”
思竹喪氣地出來。見了何鍾梁就嚷開了：“我說了不喫早飯，你非得讓我喫”
何鈡梁待明白進程，更愁悶：“我還想今天上午就能看完。怎麼辦，下午還約了客戶呢。”
思竹無可奈何：“能怎麼辦。你先回吧，我明早抽了血再回。”
何鈡梁權衡再三，軟着聲：“只能這樣，咱病得看生意也不能耽誤。公司纔剛起步，你要理解哈。明天如果檢查結果過關你就給我打電話，我爭取再跑一趟把字簽了。”
思竹也不是扭捏之人，定下主意就催：“那你這就回，我抓緊時間做檢查去，早晚都是一刀。”
何鍾梁又被逗樂，便回鳴澗了。
這次思竹多了心眼。她回到生殖科護士臺先觀察，找準一個面善的護士空閒之餘就眼疾手快恭恭敬敬地把檢查單遞上，笑眯眯地請教怎樣檢查才能保證合格。護士小妹粗略一翻：“喝水啊多喝水。還有心電圖一定要靜坐半小時以上才做。”
她恍然大悟，一口氣買了三瓶礦泉水，慢慢喝，去上過三次廁所後，才送尿液、查血常規、驗白帶。
她中午就近開了房，睡夠了午覺，下午就守在心電室門外了。
排號過了好一陣，她給心電圖室醫生打了幾次延緩招呼，只覺血液靜止、萬念皆無的空腦狀態下才腳跟都不敢高擡地挪進去，屏聲斂息地躺下。心中專注默數“一、二、三”。出來候一會取上報告圖片看下排一排小字“正常心電圖”，她方纔大呼一口氣，哼着歌兒甩開腳丫子往酒店跑了。
這一晚是何鈡梁和楊思竹結婚一年零兩個月後第一次分開房度過。何鈡梁四仰八叉躺在牀中央，一種久違的輕鬆感撲面而來。
今天按說他很累。上午雁都開車跑了來回，下午談好了一家三居室室內裝修，還去了現場初步規劃。但他居然覺得身心通泰，好不悠閒，在結婚以來妻子唯一遠離的這一晚。結婚照還在牀頭熠熠生輝，他卻像未婚者一樣很快安然入睡。
思竹卻久久未能入眠，不時看會手機，只接了個母親打來的關切的電話，屏幕便陷入了黑寂之中。想給小芸聊幾句，心想晚了也忍住，一直都沒盼來丈夫的電話。他未必也是疲了吧爲生意，還是因醫院的奔波
第二天一早，思竹抽了血，十點就在機器上查報告。檢驗報告她基本都能看明白了，昨天的都在範圍內，心裏直念阿彌陀佛。到十一點才取出總膽固醇的報告，比第一次查得還高，心裏叫苦不迭。見到醫生後，她木呆呆地遞上報告單，王醫生看過後就問：“老公來了嗎”
她小心回答：“可以下午來。”
王醫生：“額，那你們下午再來吧。”
她腦子短路了：“是不是我老公有報告不合格”
王醫生聽笑了：“男方不來，怎麼簽字進試管週期記住帶證件。”
她還是惴惴：“我那膽固醇偏高，不影響吧”
王醫生快快一句：“血脂有點高，儘快去心內科看看。”
她還是不放心：“那我把老公叫來，會不會哪項不合格又籤不了字他不白跑了”
王醫生耐性被耗光了：“你不做試管未必就不管膽固醇了”
她被助理催了出去。看了一段時間病，她已經練就了根本不計較醫護態度的本領，只琢磨王醫生最後那句話的含義。因爲她得有百分百的把握保證現在把丈夫從鳴澗叫來單邊跑上三個小事不虛此行。
“你不做試管未必就不管膽固醇”。這個神句，她撓破頭也想不出膽固醇節節攀高對試管進周登記有無影響。她乾脆給何鈡梁發個信息了事：“現在能趕來醫院麼下午還要看醫生。”
何鈡梁趕到時是下午三點，思竹坐在三診室門邊像只警覺的貓，時時關注診室內動向。他擠在她身邊一道坐。她說：“快了，應該快到我們了。”
還是過了一個小時才進去。助理開了個小條叫去登記室登記，兩人喜形於色，都想終於跨進實質性第一步了。
助理最後告誡：“楊思竹總膽固醇高，平時要控制飲食了，要儘量清淡。最好抓緊時間減重幾斤，等下登記室稱體重你肯定超標的。”
助理答：“登記室會給你安排主管醫生，下次來找主管醫生，最好月經期。”
試管進周登記很順利。
夫妻倆把車駛離醫院，在近高速路口一小飯館喫晚飯。何鈡梁點了紅燒魚和排骨湯，思竹忌口了，挑了幾塊魚肉就半碗米飯一喫，一口湯都未沾。
何鍾梁很關心：“多喫些，這還不當你平時一半的飯量。”
思竹憂心道：“總膽固醇上限是61，我查了兩次是65和69，一次反比一次高。你百度下，這對女性卵子是有很大影響的，都怪平日喫得太營養，我非得控制高脂飲食了。麻煩你回去給媽說說，不是我不多喫營養的，是醫生要求該控制。知道不”
何鈡梁點着頭，同情不已：“你好可憐哦，那麼好胃口的人。”
思竹有點眉飛色舞了，神情雀躍：“未嘗不是好事。減肥和懷孕，至少有一樣能辦到。”
週六，韓修照和蔣小芸在睡午覺，外面傳來敲門聲。小芸自從當了媽後，分外驚醒，她輕手輕腳下牀出去，生恐驚動剛出差回來補覺的韓修照。敲門聲重了起來，她連忙“吱嘎”打開門。
小姑子韓玥玥和另一位比她年長几歲的女性站在門口。那女子一頭粗茬的短髮，一雙褐色瞳仁傲慢而不友善地橫小芸一眼，她手一撥，甩頭抖身，跨步進屋。
不請自來的兩人霸着沙發主位坐下。小芸倒了兩杯白水，對小姑子淡淡的：“你們且等着，娃他爸補會覺自然就出來了。”
那陌生女人語氣嘲諷，嘴歪着：“別是外面折騰累了纔回來的吧”
小芸神色不悅：“你即來了我便敬你是客，請自重。”
“我是客”女子厲眉哂笑，“在這屋我喫下的油也比你喝下的水都多。”她不管不顧地仰頭便大喊：“韓修
照，你出來”
次臥傳來“咿咿呀呀”的嬰兒哭聲，還有老母親逗哄的聲音。思竹狠狠瞪這一對女霸王，慌忙去嬰兒房伺弄。
韓玥玥“咚咚”敲主臥門，一把推開。牀上韓修照睡眼稀鬆往外瞅，嘟囔道：“玥玥呀，啥事輕點，家裏還有老人小孩呢。”
韓玥玥意味悠長慢悠悠地說：“我嫂子回來了。”
韓修照一時有點懵，瞬即騰身而起，扒拉了幾下頭，就趿拉着拖鞋走向客廳。
孫淑華虛開了門，莫名其妙打望幾眼。回來見正奶孩子的女兒氣色不好，小心地問：“那姑子帶來的是誰”
小芸沒好氣地：“旭升的親媽。”
老母親喫驚地大張一個“o”字，不由分說就往外走：“這家現在還由她橫了”出去冷冷地環視着一屋三人。
韓修照陪着笑：“媽，沒吵着您吧”
老人家重手重腳，搬一把椅子就坐在正前方，還撳開了電視遙控。沙發上三人能聽電視聲，擡眼就是老太婆端坐的倔強的背影。
曾經的夫妻隔座相望，舊日恩怨疤裂血滲。陳印姿怒目而懟：“你這新生活過得挺滋潤的啊”
韓修照語氣倒還平靜：“你過得還好吧”
陳印姿自帶火藥炮，噼裏啪啦：“看我的樣能好嗎哪比得上你們男人，老婆一個接一個地娶，一個比一個年輕漂亮”她一眼望見了抱着珊珊出來的小芸，歇斯底里地吼：“知道旭升這麼巴掌大的時候，他在幹什麼嗎夜夜不歸屋偶爾回來了也只逗逗兒子，睡覺”抖手一指：“書房直到離婚，都再沒碰過我的，知到爲什麼嗎”
她癲狂地跳到空處，上衣往胸上撈，褲子往下褪，裸露出腰身。與偏瘦的體型不相稱的寬厚的腹部處，坑坑瘩瘩，瘢痕虯髯，猩紅與黝黑交錯，刺目驚心。
韓修照青白着臉，揚首朝天。孫淑華氣得罵：“要不要臉了，想脫就脫。”小芸抱着娃要回屋，陳印姿就地整束，追着小芸嚷：“知道你順產比我好，比得過外面的小姑娘嗎長長心眼吧不要認爲生了娃就高枕無憂了”
說得小芸面如土色，小珊珊哇哇驚哭。
韓修照明顯缺底氣，聲音虛晃乾澀：“小芸，別信這些，我怎會對不起你”
小芸回頭憋着淚花兒：“那你告訴我她說的這些都是胡編亂造的”
韓修照語塞愣怔。小芸眼中星光熄滅。
孫淑華指着女婿罵：“本來你二婚就委屈了我們小芸，還把以前不清不楚的惹到家裏來。這日子還怎麼過，你可想好了”老人家接過孫女，搡着女兒回裏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