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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鎮的規矩若我真是行將就木之人,你依照祖宗家法送我上路也就罷了。可你卻是藉着祖宗家法好殺我滅口,你哄騙我委身於你,卻又不肯娶我進門。我只是感染風寒,正巧恰逢七月半,你就讓人給我送了碗毒藥。”女鬼臉色煞白,嘴角掛着血跡,一步步逼近族長。

    “你要索命也等我辦了正事。”伊文走上前去,一隻手按在女鬼的肩上。

    秦桑見那女鬼像是被什麼東西燒着了,痛得在地上打滾。

    “快收了她,她這惡鬼要害我。”族長爬到伊文身旁。

    “族長,白家鎮的人都見到自己的先人,明白七月半的亡人並不能躲過地府刑罰。還請你去說句公道話,取締這荒唐的習俗。”伊文扶起族長說道。

    “這不行,祖宗留下的規矩,哪是我輩能擅改的”族長嚇得一身冷汗,但還是不願忤逆祖宗家法。

    伊文也不再多說,只是架着有些癱軟的族長朝着屋外走去。走到街道上,見到四處遊離的魂魄,還有到處躲閃的白家鎮人。幾隻鬼見到白家族長就聚攏過來,臉色鐵青。族長轉身就想走,卻無奈被伊文擋住了去路。

    “你們要做什麼”族長聲音有些發抖。

    那些鬼你一言我一語得咒罵着,說着自己不能去地府投胎,也無鬼差引路,這麼多年都孤魂野鬼一般淒涼。

    “他們無非是不想再有後人受此苦。”伊文對族長說道。

    白家族長見到衆鬼圍着自己,也不敢多言,只是點頭。

    伊文見白家族長已應允,那些鎮民也嚇得不輕,也算是小懲大誡了。伊文又拿出一小節樹枝點燃了,煙霧散在空中,有一絲絲的香味。秦桑眼前只剩慌亂的人們,並不見鬼物了。

    “這味道像是桃樹呢。”秦桑聞着空氣中的香味說道。

    “正是五百年的桃樹,你這鼻子倒是靈得很。”伊文說道。

    族長跑去祠堂敲了鼓,鎮民聞着鼓聲都聚集到了祠堂。大夥都還驚魂未定,散亂得坐在祠堂前的院子裏。族長支支吾吾得說着想要取締這白家喪事,鎮民們也只是聽着,偶爾聽到些哭聲。

    “哎,早知他們在下面過的不好,我們早該這樣。我,我還殺了自己的老婆。”一個大男人帶着哭腔說道。

    “就是,說是能保富貴,這些年過去了,何來的富貴”又一鎮民說道。

    “那從今日起,這白家喪事不許再提。今夜鬧夠了,大夥都回去吧。”族長也是筋疲力盡了。

    “哎,幸好我沒有掐死兒子。”說話的正是白力爹。

    “不再辦白家喪事不行。”一個婦人大喊一聲,秦桑尋聲望去,是那老鬼的兒媳。

    “難道還要自己殺自己的親人起先說是能保平安富貴也就罷了,現在真是...”有人說道。

    “哼,我們誰人手上沒沾過至親的血現下說不辦了就不辦了那我爹孃,我的第一個孩兒,不都白死了”婦人邊說着邊站了起來,指着白力爹說道:“你倒好,拖着拖着,現在你的兒子不用死了。可我們這些人又怎麼算”

    “也是,要不辦也是來年的事。白力爹,你的兒子還是照着規矩辦。”有一個鎮民也站起身來說道。

    “這些人爲何硬要逼死白力自家的親人因這無理的規矩枉死已是慘事,應當更明白親手殺死兒子的痛楚。現下已知白家喪事是荒唐之舉,爲何還要這樣做”秦桑見附和那個婦人的鎮民越來越多,大有白力不死誓不罷休的架勢。

    “世上有一些人,自身受苦難,便希望他人能避開這苦難。可世上更多的人卻不這樣想,這些人受苦難,便責問上天爲何他人不在苦難中。這些鎮民都殺過至親,想來那是痛徹心扉的滋味。他們痛過了,沒得到半點好處不說,還看到有人能躲過這劫難,便心有不甘。這些人的樂與苦都非來自心中,而來自四周的衆人。若是大家都有殺親之悔恨,喪親之心痛,這痛也就不過如此了。若是有人逃過這劫難,這些人便覺得不公,不甘。他們所謂的公道,不在於這事到底是對是錯,只在於是否衆生皆苦。”胡瑋說。

    秦桑一邊聽着,一邊看着那些站起來咄咄相逼的鎮民,只覺這些人比那妖邪鬼魅更嚇人。

    “族長,既然這些人教而不善,不如讓他們的先輩去調教調教。”伊文大聲得說道。

    衆人聽到這話就閉上了嘴,誰也不想再見那些鬼魂。鎮民們心裏也明白,方纔先祖顯靈之時都說如何孤苦,並未因亡於七月半而免於刑罰。只是大夥心中卻有不甘,憑什麼白力就能活下來呢憑什麼白力的爹孃就能免去弒子之悔,失子之痛

    “你們當真以爲至親喪於七月半就能保榮華富貴不過是有心人藉機殺人滅口罷了。現下免去這習俗,你們老有所依,不必因自身病重而恐於子孫痛下殺手;可夫妻白頭偕老,不必擔憂哪日身子衰弱,忍受枕邊人狠下毒手的寒心。”伊文對鎮民說道。

    “我不管,我的一個孩子死了,我的雙親死了,我的公公也去了,憑什麼你說如何就如何既是切膚之痛,一起痛也就罷了,現下這般,我怎麼也不甘心。”老鬼的兒媳不依不饒,哭喊着說道。

    “嫂子,白家鎮誰人沒有殺過至親我的孃親,我婆娘的弟弟,也都是我們親手...白力活不久的,白力活不久的。”白力爹跪在婦人跟前,聲音細若蚊足。

    白澤抱着白力站在一邊,白力受不住這嘈雜,哭鬧起來。

    “反正活不長了,早死晚死有個什麼所謂若是這孩子死了,你們才安心,才覺甘心,你們就拿去。”白力的孃親不堪重負,從白澤手中抱過孩子放在老鬼的兒媳手中。

    真把孩子放在婦人手中了,婦人倒是說不出話了。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臉漲得通紅。似是一口痰卡住,白力不停咳嗽起來。婦人也爲人母,不知不覺抱起孩子輕拍着,哼起小曲哄着白力。白力倒也聽到,被婦人輕拍幾下就不咳嗽了,也收住了哭聲,只是眼裏帶淚水,亮晶晶的。

    “我第一個孩子小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哭一哭就被口水嗆着,這樣拍一拍纔好一些。”婦人說道。

    婦人說完便把白力還給了白力娘,婦人的孩子和丈夫就攙扶着她一道回去了。其他的鎮民見再鬧也沒什麼意思,也都四下散去。

    “胡瑋。”秦桑輕喊一聲。

    “何事”胡瑋扭頭看着秦桑。

    “你方纔說一些人自身受苦難,便望他人能避開這苦難;還有一些人看到他人能躲過這劫難,便心有不甘。其實你說的一些人和還有一些人,都是這些人。人之惡是心有不甘,人之善則是感同身受。人之善惡都在一念之間,世間之人都是善有時,惡有時,對不對”秦桑微微笑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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