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勢要追到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滎安墓園空闊寂靜,靜得腳踩雪地發出的聲音都能聽到。墓園一路而上,空蕩蕩的沒有任何人,路上踩出兩行清晰的腳印,一深一淺,是男士皮鞋的足印。

    墓碑前站立的人使得宋井桐不敢上前,她站在原地遠遠地望着,突然眼眶溼了一片。那個男人向來挺直的背脊佝僂了點,莫名竟讓她覺得這個男人蕭條了好多。男人目無斜視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因背對着看不清臉,更看不清此時的面部表情。

    宋井桐不明白他到底以怎樣的心境站在這裏,難過,懷念,抑或是不捨如果真有這種感情,當初他爲何只要自己的事業,讓她的母親孤單離去她恨他,恨他讓她變得糾結,恨他讓她痛苦不堪,每一次想靠近想原諒卻不敢,有一根刺狠狠地刺痛着她,提醒她那些悲痛不願想起的回憶。

    沒有人不渴望親人的懷抱,不渴望父母的愛,沒有人願意推開父母,用倔強糾結殘忍去傷害他們她也一樣,渴望愛,可她會痛啊,也會難過得窒息,寬容柔軟而後又不能釋懷,只能用生硬冷漠的話語傷害她關愛的人。她也後悔苦惱,可她走不出來

    說話聲在空曠的墓地響起,壓抑沉悶的聲音更是逼得她淚流滿面。她不想哭的,抑制不住,太難過了。

    那男人用近乎低喃的語氣叫她母親的名字,她掩面而泣,強壓着哭聲。男人說,“羅荼,好久沒來看你了,你好嗎你不跟我講話是不是怪我呢,怪我太久不來看你了我都知道,是我忽略你了,對不起啊羅荼。”

    “最近我越發地想你了,想着想着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人老咯,容易健忘吶。羅荼啊,你說我是不是特別的令你煩啊,你看你最近都沒來找過我,夢裏一次都沒夢過你,你再不來啊我怕是要把你給忘了。你以前不是老說我不體貼你嗎,抱怨我不想你嗎,你看我這都要求你看我了,你不能不答應吧”

    “桐桐那孩子長得是越來越標誌了,跟你年輕時一模一樣。有時候我看到她那雙眼睛啊,我心都酸了。她恨我吶,恨到現在一直沒有釋懷,我知道她努力了也盡力了,可到底父女連心怎麼會不難過呢羅荼啊,你在的話就好了,你多厲害的一個人,這種事情在你眼裏根本不成問題對不對看,我又說一些你不開心的事情了。”

    男人彎下身子俯趴在雪地上,泣不成聲。“你說你喜歡下雪天,往後每一天大雪我們都要喫火鍋一起慶祝,羅荼,你違約了,十幾年來都是我一個人,守着沒有生機的家,那個火鍋沒了你失去了意義。羅荼,你回來吧,我錯了,只要你回來,往後每一天我都陪着你,羅荼啊”

    宋井桐手握成圈,指甲鑲嵌到了肉裏。他可是她心中的蓋世英雄,她不敢相信他竟會如此脆弱,哭得一塌糊塗。這個幾十歲的男人,第一次哭成這樣,一聲一聲叫着她母親的名字。縱使她心如鐵硬,她何其忍心

    她一步一步上前,每走一步花了畢生的勇氣,她的手無措地顫抖着,幾次想要安撫,幾次無力頹敗地收回。她想,她的母親,那個一生溫良恭儉的女人是希望她能那麼做的吧

    “地冷,別坐着了,起來吧。”她伸手去拉他,或許這已經達到她的極限了。

    宋惜日藉着她的力起身後無措地看着他,而後閃現錯愕。“你哭了”他已經很好地掩蓋住了方纔的傷悲,換上了無堅不摧的睿智臉。

    “沒有,天太冷了,被凍的。”宋井桐把那話“是你哭了吧”嚥了回去。他是她的父親,她不想讓他知道她撞破了他的狼狽脆弱,他那麼好強的一個人肯定不想讓她識破。

    “多穿點衣服,彆着涼了。”宋惜日跟她的相處實在是太彆扭了,有很多的話不知從何說起。他低頭看了眼她手上的紅梅,渾身一顫,呼吸停滯了,心糾痛了。那是羅荼最喜歡的花,羅荼說,萬一哪天他找不到她了,只要到有紅梅在的地方便能找到她。

    宋惜日後來試了好多次,羅荼始終沒有出現過。哪怕在他夢中,羅荼的身影漸漸變得朦朧,柔美大氣的臉開始不清,只有那滿樹的紅片片盛開。他不再願意看到紅梅,害怕紅梅會取代了她,他看到的只有紅色不再有她。

    然而宋井桐不是故意的,她只知道,她母親喜歡紅梅,喜歡別一朵梅花在耳後,紅色襯得她膚白貌美。那時,在宋井桐的世界裏,母親是最美最聰慧最從容不迫的人,哪怕是最後一刻她都是笑着離開的,嘴角那抹笑溫婉如玉。

    宋井桐把花放在墓碑前,在心裏說道,“媽媽,我來看你了,把你最喜歡的紅梅也帶來了。我現在可以把梅花別在你耳後了,可是,你怎麼睡着了呢”

    把花放在墓碑後,她久久才緩慢地起身,對宋惜日請求地問道,“我想和媽媽說句話,你可以迴避下麼”

    宋惜日欲言又止,眷戀地從墓碑上那笑容嫺靜的人臉上移開目光。“好,我在山下等你。車停在大道旁,你別從小路走,一起回家喫飯,知道沒有”

    她點點頭,直到宋惜日的身影消失在墓園時,她癱坐在地,悲傷無法掩抑地哭出了聲。她眼睛被淚水充斥得模糊了,天空只有霧白連片。她哭着說,“媽媽,我一點兒不想哭的,可是我太難過了,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跟誰說。我恨他不來看你,但是他來了,我更恨了。恨他爲什麼明明可以早點來卻遲遲不來,恨他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裏我又恨我自己,看到他那麼難過時,我好討厭自己,我每天每次跟他作對,寒了他心,他也不是超人,也會傷心也會難過,我爲什麼不能體諒體諒他”

    “但怎麼辦,我做不到,真的無能爲力了我就像矛盾體,一面是善良的,另一面是帶劇毒的,只要一不小心會把毒針刺向他。媽媽,我是不是有病,病得無可救藥了”

    等來的只有風聲,只有呼嘯的冷風。她忘了,她的母親回答不了她的問題,她的母親長久地安睡在這片土地上。

    她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得她懷疑過去了一個世紀,久得她站起身來時雙腿麻木。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她說這段時間她很壓抑,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發生不好的事情,糟糕的情緒也會影響到她。她不是完人,做不到理性冷漠,可說出來的話有時候總是與別人的想法格格不入,她不免會偏執已見地堅守自己的原則,於是那些難聽的話會特別的刺耳。

    她還說她知道他們是無心的,可她修煉不到智者的地步,怎麼能做到不放在心上她面無其事,可她會難過,甚至有失眠過,有想不開鑽牛角尖過,深夜裏默無聲息地流過淚。也許別人都會說她冷漠堅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個脆弱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她並不強大,她只是習慣了堅強。

    向下的風也是寒冷的,墓碑擺放紅梅的那抹豔麗的紅色漸漸縮影,最後不見。

    宋井桐不想回家,她想從小路走。宋惜日似乎早猜到了她的想法,守在了大道和小路的交叉路口等候着她。

    她向小路邁步的腳只好收了回去,徑直往大道走,到距離宋惜日一米遠的時候停住腳步。她知道,宋惜日有話要對她說。她靜等,宋惜日開口,聲音在風中減弱,竟是滄桑的。她真想求他,別這樣對她說話。“桐桐,爸爸知道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我也知道你還在怪我。可桐桐啊,爸爸也不是聖人,爸爸也會犯錯誤,爸爸也需要你給我更正的機會啊”

    宋井桐想,她好沒用,因爲一句話她就要哭了。“這不是錯誤不是我不給你機會,我給過了,求着你回來你回來了麼”

    宋惜日張了張嘴,她轉身就走,看不到他的痛苦懊悔。宋惜日多想告訴她,他也飽受着折磨,他沒有一刻不是傷痛着的。可她不理解,始終誤以爲他冷血哪有人的血是冷的,沒有,根本沒有

    李叔等在車旁,看到她時一驚,動作利落地給她拉開車門。“小姐,你和先生約好一起過來看夫人的嗎”

    等不及她回答,宋惜日來到車子旁,表情隱晦莫深地望了她眼坐到車上。李叔把車門一帶,坐上副駕駛座開車。李叔誤以爲是他兩約好的,暗喜這對父女終於破冰了,高興地說了一路的話。

    她心不在焉地翻開手機,頭疼欲裂,一大堆的未接電話和未讀消息顯示在手機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同一個人。她無心回覆,摁滅了手機,塞到衣服兜裏。

    李嬸一如既往地怕她喫不飽,嫌她太瘦了,添了幾道菜品又做了一鍋滋補的湯,熱氣騰騰的飯菜氳霧了她眼,只剩下李嬸拼命地給她加菜的手和一直要求她多喫點的聲音。霧氣中,宋惜日好像在笑,慈祥得不成樣子。

    晚上宋井桐沒有回學校,住在了家裏。從洗浴室出來的她一愣,李嬸已經在房間等她了。李嬸語重心長的話語縈繞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她失眠了。李嬸說,“水妞兒啊,你看這季節都有四季輪迴,你怎麼就踏在原地不動了呢”

    她不是不懂李嬸到底在說什麼,她只是難得糊塗。她勸李嬸早點回去睡覺,可李嬸沒走,又問她,“水妞兒,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即便在難的坎總會過得去。你李叔跟我說你和先生關係轉好時,你不知道他有多開心,他是真心盼望着你們好,盼望着看到這一天。血脈相連,割不斷的都是親情。先生年紀也大了,需要你體諒他。”

    原來,是李叔說了這事。她崩潰,不想去聽,道理都懂做起來很難。“李嬸,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