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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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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無法阻擋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比如厄運。人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也太多了,比如生老病死。但其實,一件厄運到來,尚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然而,當不詳和不幸接踵而來時,縱是再強悍的人都會無以承受,有如一座直聳雲天的高樓碰上八級的巨大地震,轟然倒塌。

    曾經一度想不通,爲什麼有人會如此之傻,僅僅因爲一次考試失利,亦或是一場失敗的戀情,居然選擇以輕生的方式結束在人世的一遭。生命於廝,何以輕賤麼?而在此刻,終於依稀地捕捉到了答案。不是生命低賤,只是因爲人在陷入黑暗,被深深的無力感和絕望感包圍時,悲傷與倦怠總是大於樂觀。

    近來,宋井桐的心情全然被陰霾遮擋,世界裏透不進一絲的光亮。她自己也不想這樣,奈何面臨的事情連她最後一點勉強自己微笑的力氣都抽空。慕筠住院了,就在羅老先生安葬後的第三天。老太太從樓梯摔下來,磕破了腦袋,縫了十多針。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紀,對於一些病痛就很難喫得消,當天晚上慕筠就發起了高燒。

    那幾天來,老太太都沒喫什麼東西,精神也不太好,整日裏昏昏沉沉的時間比較多。宋井桐忙着處理很多的事,回到家時老太太在牀上躺着了,她也只能問李嬸情況或者每次上樓去看看。也許,她真的太過於自信自滿了,毫不懷疑以慕筠表現出來的安靜看,老太太會走出來了。她卻忘了那麼一點,她自己尚且走不出來,何況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

    她愧疚不已,看着病牀上眉頭緊皺的老人,心情無比的複雜。有些人自以爲自己對家人很好,很愛很愛他們,將其擺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然則不是!捫心自問,有幾時真正地想到他們?與朋友在外邊玩樂之時,有嗎?有沒有一刻在想,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如果能帶他們來一次就好了?沒有,可能哪怕是一瞬間的念想都沒有。

    在追逐夢想的前方,首先被甩在後頭、被放棄的,永遠是他們。他們很努力地追趕,開始時,步伐沒有那般的沉重,勉勉強強跟得上。再過十年二十年,他們老了,身體條件不允許他們大步走、快步跑、大步躍了,他們只能一步三喘地跟在後頭,望着前方漸行漸遠而去的背影惆悵地嘆了聲氣。當走在前方的人忽然想起,想停住腳步稍作停留之時,身後除了陌生的人陌生的景,再無其他。因爲吶,那些人,那些很愛很愛自己的人,在自己遺忘於身後時被時間和歲月無情地吞噬了,侵蝕了,容不得一點抵抗。

    宋井桐暮然回首才發現,原來,在前行的路上,她也遺忘了家人。她也跟很多人一樣,沒有什麼差別,都是在最後,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什麼,丟失了什麼。

    老太太的手指動了一下,沿着手背上扎着針的線管往上,吊瓶內的藥水一滴滴的流下,彷彿像是沙漏,象徵着時間和歲月的流逝。歲月不饒人,說來何曾不悲傷,何曾不是故事滿滿。每個愁眉不展的笑容背後,切切實實,沒有半點演戲虛假的成分。

    灰濛濛的天亮了,三瓶藥水也滴完了。外邊的天,美得不成樣子。對於熙來攘往的擁擠大城市而言,有幾人有那般閒情逸致欣賞初升的太陽?很少,少之又少。人們都很累,生活把心中的那絲浪漫和眉目間的靈氣硬生生地給消殆了,剩下或爲生存,或爲明知遙遠而不可及卻不甘放棄爲此行色匆忙的腳步。

    老太太在早晨九點多醒了一次,整一個人都迷迷糊糊的,看着宋井桐時,蒙了一層白霧不甚清明的眼睛裏邊,視線都不知有沒有聚集,卻有溫潤的液體從那雙佈滿紋路的眼角慢慢滑落,“我的傻閨女,好久沒見你了,跑哪兒去了…長高了,還長得那麼好看,真好,真好…”

    宋井桐自知這一刻慕筠呢喃細語的是誰,那個記憶裏溫柔睿智大方,時間再也無法在其臉上留下痕跡的女人。宋井桐也清楚,老太太定是還以爲是從前,窩在懷裏央求講故事的小姑娘還沒有離開,自己鬢角的烏絲也未曾變爲白髮。

    “是啊,回來了。”宋井桐握緊了老太太的手,溫聲細語,“睡吧,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囡囡還在,不會離開你。”她們都有關於同一個人的回憶,關於同一個人的記憶,她是羅荼生命的延續,理所應當代替離去的人照顧好存世時的牽掛。

    視線瞥向窗外,宋井桐輕輕嘆了下氣,順理成章地將聽到的這些話壓在心底,堅決不去提。失去會很痛,不管過去多久都一樣,又何必將痛苦再擴大蔓延?

    醫生在慕筠醒來後過來檢查,幾分鐘後,合上記錄本,“看樣子老太太的燒已經退下去了,而且也沒有腦震盪的跡象,後續觀察兩天,如果沒有別的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她看了眼宋井桐,像是囑咐般道,“因爲傷口縫了針,飲食上稍微注意些,該忌口的要注意點。”

    講的這些她都懂,最關鍵的是慕筠沒事,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來了。她點了點頭,道了句謝。醫生倒是沒說什麼,司空見慣一般禮貌地微笑,“注意休息,勤帶老太太出去走走。”交代完,醫生出了病房。

    宋井桐拉出椅子陪坐在旁邊,取過擱在桌上的書一頁一頁地講給老太太聽。她講到書裏的笑話時,老太太配合地露出了笑容。其實,宋井桐心如明鏡似的,她講的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甚至,有時她失神了,一個笑話下來斷斷續續的,心不在焉顯而易見,藏都藏不住,也就是老太太願意配合而已。

    傍晚,落日的餘暉下,染了秋色的葉子在夕陽下愈發的色彩明豔。宋井桐攙着老太太到樓下的草坪,走了一段路,老太太便累了不走了,就近找了張長椅坐下。她挨着坐,極近,看起來幾乎沒有一點間隙。

    她確實太高了,也有可能是人老了身高自然而然地縮下去了,總之,同坐在一張長椅上,她在慕筠身上找不着幼時記憶裏供她任意窩着撒嬌的身影了。於此同時,她還發現,除了自己,慕筠在這個世界上好像再也沒有與之有血緣關係的人了。她禁不住矮下身體去摟緊身旁的人,下巴貼在那肩膀上,“奶奶,答應我,別再生病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陪在我身邊,好不好?”

    慕筠擡手,溫柔地揉了揉她的頭,無奈又縱容地輕嘆,“傻孩子…”

    風攜着微微的涼意,連同落日的溫度也透出幾分涼薄。她扶着老太太自長椅起來,起身之際,視線淡淡一眺,正好目光所及遠處窗邊站立的人,她的呼吸滯了,卻也只是一秒。她若無其事一般掩飾了心情剎那間的波動,扶着慕筠向來時的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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