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勢要追到你 >第二百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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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聽過一段話,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第一次是心臟停止跳動,生物學意義上的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禮上,隨着人們的鞠躬,社會地位的死亡;第三次也是最後的死亡,是當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人也將其忘卻。當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人緬懷紀念之時,走向最後的死亡的,還隨着在人世間唯一的一絲氣息,緊跟着煙消雲散,蕩然無存。

    也許有一天,會忘了羅荼,忘了羅老先生,忘了慕筠,但那一天,一定是生命終結的時刻。懷念一人,用心銘記,不失不忘。葬禮前來弔唁的人說着逝者已去,節哀順變的話,耳朵一次次的免疫着牴觸着,卻極盡禮儀迴應着。中間隔了一年而已,羅老先生走了,慕筠也走了,上一次的傷感堪堪逃離,又一次面對失去的痛苦。以爲會永遠春暖花開,不料又是寒冬白雪。

    那時候,程向陽拜託自家兄弟,虞清絕和聞凱宏他們出面,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幫忙打理,這一次,他不再隱於人後而是挺在身前,每一幕都不再錯過。程向陽決定好用整個人生將她精心收藏,用漫長歲月把她妥善安放,哪怕前方滿地荊棘,萬重艱難,除非有一天,真正能找到一個比自己更懂得珍惜她的人,免她苦難,免她驚擾,只有那一天才能放手離去。

    醫院門診的醫生也來了,集體獻上的大花圈,輓聯寫着一行貼心備至的詩詞。醫院對年輕的她是好的,從來沒有一次刁難和爲難過,每回都是熱絡關照,甚至在那天晚上院長親自打電話來慰問,放了一週的假,道是讓她放鬆心情之後擁有飽滿嶄新的面貌回到崗位。一言一語關懷備至,感動了,鼻頭酸澀着。

    整理遺物,到最後,實在沒有什麼東西,連一本日記本都沒有。螢火跟在宋井桐身後,一雙骨碌碌的眼睛來來回回地轉,它一定不明白,一定在疑惑,爲什麼慕筠這麼久了還不回來,爲什麼宋井桐要這樣做,要把慕筠房間的物品清理乾淨。不懂得,有時真的挺好的。

    深秋十月,庭院裏的花草開始泛黃枯萎,莫名有種蕭瑟感。秋風更深了,刮過皮膚,又刺入骨頭。除卻上一次在葬禮上見到季驊,再一見,如隔三秋,隔閡也橫亙在兩人中間。宋井桐的坦白和攤牌,許是戳中了他,道中了他不曾想要面對的事,那段時間聯繫都淡了。她以爲不會再出現,季驊又一次站在面前,相處,說是自然坦率毫無芥蒂肯定不會。季驊問,“能陪我走一走嗎?”

    宋井桐是下了班回家,本來就是要帶螢火散步的,走一走,倒也無妨。點點頭,不遠不近的距離,隔了一些位置走着。良久,沉默了近十分鐘,季驊開口,“那天你問我,到底喜歡你什麼?這個問題,我苦想冥思了許久。”緩了很久,不屬於他的沉穩,“年少時的喜歡,純潔,乾淨,無暇,喜歡了便是喜歡了,不問原因;長大後的喜歡,深沉,嚴肅,認真,我也終於變得不敢輕言喜歡。所以,一直以來,隱忍剋制,我以爲你會知道。”

    涼風習習的,陣陣掠過。眼角向下,溫柔的目光落在螢火身上,不曾擡頭,“季驊,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裏沒有你,這段感情,持續不久的。”宋井桐變得殘忍了,一個人既可以深思熟慮地忠於自己的選擇,也可以不假思索地忠於自己的心。從前的她,擺了兩道二選一的題,深思熟慮後忠於選擇;現在的她,選擇後者,誠實於自己。不是宋井桐看得多清,只是覺得,一而再地騙自己,騙別人,編織謊言太費心力。

    “季驊,也許你認爲我在離間你。”最深的顧慮,講出來時,不禁悲杵。“你母親不喜歡我,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我和她之間,永遠不可能和諧相處。你現在可能不把這當成一回事,經久累月之後呢,每天面對同樣煩心的事情,夾在我和她之間左右爲難,你會不會疲倦,會不會累得逃離?”

    宋井桐做的預想,是她曾經想過如果這一輩子,真的必須要嫁一個人,那麼,既然都要嫁人,嫁一個喜歡自己的總歸是好的。雖然不能給出季驊想要的,但是從今往後,她會恪盡職守,學習爲他洗衣做飯,噓寒問暖,妻子該做的一樣不少。曾經吶,真動過念。“不被祝福的結合,不會幸福,不會完美。按你的個性,你也許會回答,我們不是爲別人而活,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和評論。可是,季驊,那是你母親,不是別人,可以忽略這世間千百萬人的眼光,她的呢,能嗎?真的可以不在意?”

    啞言無聲,噤若寒蟬。季驊是懂的,兩個女人,一邊是生他養他的母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一邊是想從青澀時光走到白髮蒼蒼,攜手共度一生的女人。不合,結局只有兩種。若不是二者必選其一,那便是中間爲難。求和言和,遙遙無期。“如果我能說服我母親,桐桐,你會不會答應我,與我在一起?”季驊問她,鎖定她的眼睛,企圖穿透一切。

    終究季驊不理解,問題不在此。正欲開口,季驊不讓她說,鄭重其詞,“不要拒絕,只一次,一個月時間,如果不可以,我願意放手。”眸光一撇,滿是疲累,她不曾點頭也不曾搖頭,凝重地道,季驊,你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

    回行的路,一人一狗。走到三分之一,螢火走不動了,趴在冰涼的地上不起。宋井桐蹲下身子,如往常一般順着它的皮毛,螢火就是不起來。眼裏的光彩,一天天黯淡下去,宋井桐都感覺到了。螢火也老了吶,都十二個年頭了,狗狗的壽命,大抵如此了。不再讓它起來走,抱起螢火,抱在懷裏,往家裏走去。這已經,第四次了。

    裁縫店的老師傅託人捎來消息,讓宋井桐到店裏取旗袍。旗袍改好了,特別的合身。老師傅在牆角支起一塊密不透風的布,讓宋井桐換上試試。昏黃的燈光下,穿了一身青墨色旗袍的女子,身段婀娜,風華絕代,有如民國時代深巷中走出的佳人,身影淡化在繚繞的水霧之中,卻還餘下震撼而經久不能回神的延綿。

    終於知道,爲什麼老師傅不肯把昏黃的燈換成明亮如晝的白熾燈了。那樣的燈光,更能讓人陷入風情,留在過去的絕代光華里。這一次,老師傅沒有誇她,只是道,“你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那時候,那些人,跟你也是一樣的。”一樣的明媚,一樣的傾城之色,還有一樣的憂鬱孤冷。最高的評價了吧?能夠勾起回憶的,連結成共通。

    當時,一起過來的人,安眠地下。看不到,就是看不到了。年代已然悠久的鏡子,木框看出斑駁的痕跡。立於鏡前,望着那身袍子,失神暗傷。如若慕筠在,會爲自己挽個髮髻,精緻的髮髻襯着這身旗袍,溫柔的眉眼驚了歲月,動了年華。人去樓空,舊人往事易傷悲,止不住,捂不了。

    宋井桐脫了那身旗袍,往後,也許不會再穿了。她向老師傅道別,不料老師傅卻告訴她,這聲再見,恐是杳無音訊,了了無期。宋井桐愣了一下,問難道您要走了?封鋪前最後一樁生意,能夠相識一場,算是緣分。一生顛簸忙碌之後,臨老臨了迴歸平常,頤養天年,沒什麼值得難過的。淺淡地笑了笑,一句祝福相贈,“那麼,便祝您日月昌明。”

    天底下,沒有不離散的宴席,聚散離別終有時。這一生,總是用來經歷相識、漸遠、別離,會認識無數多的人,有些人來不及一瞥,匆匆而過,此一類稱爲陌路人,只是路過不會交集;有些人,會相與一天、兩天、一月、半年,等不及瞭解,只一次淡然道別,此生不復相見,此一類稱爲過客,人的一輩子,過客最多;還有些人,安置於心間,相攜走過十年二十載,糾紛纏綿,始至不會遺忘。

    程向陽陪了她一個多月,很慶幸,更感激,在那些悲痛欲絕的時刻,有他在身邊。因而,程向陽向她道別,在片刻的怔忪之後,她釋然一笑。這兩天,所有人都向她道別,不是死別,卻有些承受不住了。程向陽向她解釋,更多的像是報備行程,“我要回去一趟,公司拓展業務,必須親自去跟他們面談,很快回來。”

    能像朋友般交談相處,真的很不容易,如今做到了。提着裝有旗袍的袋子,目光盈盈的望着他,他臉上的那道傷口結痂了,卻留了傷疤,讓人忽視不了。“程向陽,我可以的,不用擔心。你放心走吧,祝一路平安。”一口氣說完,否則會停頓,多了難捨。

    擦身而過時,程向陽從身後抱住她,手臂摟着她肩膀,無力而疲倦地將頭埋在她頸脖處,“你明明知道,我不可以,爲什麼還是要趕我?”語調,像學生時代第一次吵架之後,那樣的幽怨,那樣的蒼涼,那樣的悽慘卑微。

    宋井桐掰開他的手,轉過身,淡然說道,“沒有趕你走。我們是朋友,什麼時候過來,我都歡迎你。”

    程向陽猩紅着眼,因朋友二字胸腔怒氣積壓,狠狠地看着她,恨不得將她揉碎了。怎麼能講出這樣的話來,朋友,只是朋友嗎?朋友會想要護一人一世周全,會想要有結局?抵不過對她的心疼,任意一種感情以絕對性勝利壓倒怒意,他的火氣洶涌不出來。程向陽挫敗,“我從沒想過當你的朋友,我的想法始終只有一個,讓你冠上我的名姓。”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程向陽的妻子,程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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