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蒔蘭做了一年的監察御史,第一次收到恐嚇信。

    信的措辭,極盡齷齪,惡毒。

    窗前一簇梨花開得繁,光影篩落在少女晶瑩的面龐,模糊了她的神色。

    陸蒔蘭靜靜將紙箋疊起,鎖入一隻黃銅匣子。

    “公子,更衣罷。”季嬤嬤捧着薰熨過的男子外裳進了屋,便見陸蒔蘭坐在書案前出神。

    陸蒔蘭是季氏服侍大的,季嬤嬤最清楚對方的私事。

    這個姑娘,從頭髮絲兒到一雙雪足,無一不是倍受上天眷顧,生得完美無瑕。

    奈何,這般的國色仙姿,卻棄了珠翠斕裙,做男兒打扮,扮成個男子,支撐起日漸式微的信平伯府,爲着家族前程拼死拼活。

    季嬤嬤更痛心的是,陸蒔蘭原本的嗓音清甜柔麗,尤其唱起歌時,當真是令人心怡神醉。

    可她爲叫人不疑心自己是女子,竟服食啞聲藥,生生毀掉一副多少女孩羨慕不來的嗓子。

    而最讓季嬤嬤嗟嘆的,還是她家小姐原該有一個極佳的夫婿。

    那便是以長驍侯之爵總攝朝政的今任首輔、肅國公府七公子霍寧珘。真正出將入相,才華橫世的人物。

    陸蒔蘭一出生,就由兩家長輩做主,與霍寧珘訂了娃娃親。

    季嬤嬤至今記得,當初那還是幼童的霍寧珘,被霍家老夫人帶着與陸家女眷一起避禍,着實是長得粉雕玉琢,聰慧漂亮至極。

    五歲的男童,脾氣不好,又認生,卻趴在榻前看剛滿月的陸蒔蘭,喜歡得很,不停地叫“妹妹”“妹妹”。

    本是一樁天賜良緣。

    只是,陸蒔蘭從八歲起,扮成了死去的孿生哥哥“陸槿若”,以陸槿若的名字和身份生活。

    這份婚約,自是已經隨着陸蒔蘭的“死亡”而作廢。

    想到這裏,季嬤嬤又忍不住遺憾。若是大公子還在就好了,她家小姐也可以像別的小姑娘一樣,過上嫁人生子的正常生活。

    不過,對於扮成男人這樁事,陸蒔蘭自個兒倒是已習慣。

    她覺得,連老天也是照顧她的,讓她兩個月纔來一回癸水,且兩日就淨了。每回告兩天假,也就過去了。

    就是用那綢帶一寸寸地纏胸難受了點,別的,都沒什麼。

    將袍服規規整整穿到陸蒔蘭身上,季嬤嬤便打起簾子,準備送她出門。

    卻見一人匆促而來,正是陸蒔蘭的貼身小廝祁霄。

    對方焦急道:“公子,剛得的消息,二小姐今日對首輔霍大人無禮”

    陸蒔蘭微微一怔:“如何無禮”

    對方口中的二小姐,是她那剛滿十四歲的二妹,陸蒔安,她的繼母生的女兒。

    陸蒔安今早精心妝扮,穿戴得異常明豔,說是去參加閨閣小姐們辦的詩畫會,怎麼會惹犯到霍寧珘

    陸歧壓低聲音:“二小姐私下去糾纏首輔,找對方逼親。她說首輔與陸家有婚約,既然大小姐過世了,那按照序齒,便該她代嫁,首輔應當娶她。”

    陸歧又道:“首輔命人將二小姐強押回伯府,雖未當場發落二小姐,不過怕是二小姐已將人得罪了。”

    季嬤嬤聞言,心中複雜,道:“二姑娘竟做出這樣的事霍七公子如今哪裏是能輕易冒犯的”

    因着幾樁舊事,霍家和陸家,交情早就比不得過去,如今兩家地位懸殊,關係也微妙不明。

    不過,季嬤嬤也很快嚼過味來。

    如今的霍寧珘,的確是造化驚人,從刀尖舔血的影子斥侯,到功冠全軍的將領,再到執掌朝綱的權戚首相,年紀輕輕,已是身在權力之巔,掌控無數人命運的上位者。

    若陸蒔安能嫁給對方,於陸蒔安,於陸家,的確都是天大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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