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過街角之後,他才鬆了一口氣。
尋道去了電報局,在排了好一會兒的隊之後,才輪上。
“勞駕,發往山西。”
“等着。”櫃檯後一個冷漠的聲音,讓他臉上一陣發紅,心虛的扭頭看了一眼左右,就像是被識破了一樣。
五弟安好,母親身體尚可,就是六弟,很想你,望抽空來看看。弟子文。就這麼簡單的一段話,花了他近三塊大洋。電報是給大姐的,宋子文沒辦法,他是打心眼裏看不上他那個姐夫,頂着儒家先賢后裔的名頭,卻歷練成了一個山西老財主的圓滑和勢利。
有些人看上去是機靈,但孔祥熙給人的感覺只能用一個字來形容賊。
攥着一個雞蛋,都能賣出一隻下蛋母雞的錢來,乾的也是投機倒把的買賣。讓宋子文很不服氣的是,一樣都是留美歸來,孔祥熙就是比他混的好。
關鍵是,宋家的大小姐竟然成了孔祥熙的填房,這讓宋子文的自尊心很受傷,要不是當時他在美國,根本無法發表意見,鐵定給兩人難堪。
電報的內容是他和大姐商量好了的,當家裏需要錢,主要是他需要的時候,用這麼一份問候的電報,讓大姐知道,他快撐不下去了。他倒是無所謂,主要還有一個聖約翰上學的幼弟,一年的學費就要不少。
只能厚着臉皮向姐姐要一些,說是借也好,說是要也罷,人的肚子空了,臉皮就變得厚了一些。
宋家的三姐妹,就婚姻狀況來說,不僅宋家的人看不懂,就是外人看的也是一頭霧水。二姐跟隨孫中山先生,還是一個填房的命,雖說婚後幸福,但總是讓人心中不免喫味。孫中山的長子孫科比他這個大舅哥的年紀都要長那麼兩三歲,以至於孫中山在婚後,孫科是連家都不敢回。回家見到後媽怎麼叫叫姐,孫科的年紀可要比宋家二小姐大兩歲,叫不出口;叫妹子孫中山肯定不樂意,小子你是要作死啊叫媽孫科還不如直接跳黃浦江來個乾脆的
再說,宋家,對於二姐的婚事,除了大姐之外,全家人都是極力反對的。老父親,宋耀如一怒之下,決定不認這個女兒。更讓宋耀如絕望的是,一輩子的朋友,全部的家產都捐給朋友去鬧革命了,最後連自己的寶貝二女兒都給拐帶走了,老了,老了,老朋友成了老女婿,這讓宋家人情何以堪
到了四妹,也就是宋美齡,嫁給蔣介石的時候倒是沒死老婆,但老蔣早年糜爛的生活,連二婚都稱不上,還有第三者插足的嫌疑。
好在宋子文還不知道妹夫的情況,事實上,這個時期的蔣中正,混的比他可要悽慘多了。
頂着一個福建遊擊司令的頭銜,在滇軍領着一份軍餉,至於他的兵在哪裏,他是絕對不知道的,更過分的是,滇軍大部分發餉的時候,都默契的忘記了他這個遊擊司令的存在。蔣中正一個人不僅要負擔溪口老家的正房和母親的生活,蘇州外室的生活費用,自己渾渾噩噩的遊蕩在上海灘,租房子要花錢,下館子要花錢,找小姐可能也要花錢這時候老蔣是很帥的,有時候小姐會倒貼。靠着坑蒙拐騙換取一點生活費,有一頓沒一頓的,一個月內,大半個月都是靠着朋友救濟,才能勉強度日。
宋子文絕對想不到,就蔣介石這幅落魄相,最後也成爲了他的妹夫。
沒想到的是,小妹宋美齡的追求者太多,以至於挑花了眼,選不過來。宋美齡自己猶豫不要緊,可週圍妒忌的人多啊不久之後,外界傳的是風言風語,說什麼宋三小姐生活作風有問題。氣憤不過的宋母,一怒之下,就把宋美齡給關了起來。
民國曆史上最爲興旺的一個家族,此刻,卻愁雲慘淡。
宋子文打完電報,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街邊的臺階上,看着慘白的陽光,從心底裏冒出來的寒意讓他忍不住的感受到孤寂和絕望。
他需要一個朋友,一個能夠傾述的朋友,談理想,說未來,總之有說不完的話。
但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神情恍惚的宋子文撐着膝蓋站了起來,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看到的科學雜誌,王學謙模糊的樣子再一次浮現在眼前。或許
鬼使神差的宋子文扭頭去了電報局隔壁的郵局,買了信紙和信封,找來一個地方靜下心來準備寫信。
給王學謙寫信
不太現實,他連王學謙在哪裏都不知道,猶豫良久,才提起筆,給在美國的弟弟宋子良去了一封信。讓他想辦法在假期的時候,瞭解一下王學謙的近況,還留了幾個至今在美國的同學地址。
走出郵局的那一刻,宋子文呼吸着街頭渾濁的空氣,馬車走過的尿騷味,黃包車伕身上的汗臭味,還有早晨拉糞工人路遺留在街面上的哄臭味。在這一刻,都無法阻止他的暫時的好心情。
一天又將開始,宋子文輕鬆的邁着步伐,漫無目的的在街頭閒逛。
跟家裏說在外工作,工作丟了,沒辦法回家,只能等到晚飯的時候回家。
走着,走着,看着眼前的街面有些熟悉。街頭用漢法兩種文字寫的路牌顯示,莫里哀路。
他猛然想起來了,這個他二姐夫在上海的住所附近。他受命於父親來過一次,那次見面很尷尬,原來叫叔叔的人,變成了姐夫,宋子文感覺很可笑,也很彆扭,孫中山也不太好意思,老臉漲的通紅,沉默成了當時會面的永恆回憶。
逃吧
宋子文心虛之下,準備扭頭就走,卻沒想身後有人認出了他,喊道:“子文。”
猛的心臟都緊張的爲之顫動,那是熟悉的聲音,是二姐。
在家裏,大姐最霸道,時常接濟家人的同時,也會指手畫腳,兄弟姐妹都怕大姐。二姐文靜,平時性子極其溫柔,可骨子裏是有主見的人,外柔內剛,一旦拿定了注意,誰也勸不了。
“跑,跑了我回家堵你去”
宋子文不敢跑了,只好愣在路中央,扭頭的那一刻,他心裏忐忑不已,擡起眼皮瞄了一眼,心裏暗說:“糟糕,果然是二姐。”
“我的傻弟弟,你以爲你跑,全世界都不認識你了”站在宋子文面前的女子身材不高,梳着高高的髮髻,一看就是已婚女子,卻給人一種恬靜的感覺,就像是江南的山水清澈甘冽:“你的那點事,瞞是瞞不住的。再說了,有小妹在,你以爲我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