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聲音脫離了渾厚沙啞的老生,帶着髯口,化着淡妝的那個演員顯然是一個豆蔻少女。躲在臺上扮演老叟的大人身後索索發抖。

    在臺上,扮演老叟的舉止來看,無疑是身後那個少女的長輩。小心的護着他的徒弟,低聲寬慰道:“別怕,有師父在,不會有事的。”

    女孩出身於梨園世家,但就像是大部分唱戲的父母一樣,孩子到了學戲的年紀,大部分父母都選擇同行朋友教導,而他們自己不教自己的孩子。

    並不是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而是他們捨不得自家的孩子,喫這份苦,尤其是在自己的眼前。學習苦,教導孩子入行學戲,少不了打罵體罰,如果是別人家的孩子,還能用傳承衣鉢來說服自己,但自己家的孩子,難免有手軟的時候。

    唱戲有多苦

    也只有唱戲的人才知道。

    可即便如此,在拜師之前,當師傅的可能和孩子的父母沾親帶故,可還是要簽訂一份協議,也就是俗話說的生死狀。孩子拜入門下,父母不能過問學業,生死無論。更多的就直接拜老師爲義父,收養在門下。

    這是梨園行的規矩,梅花香自苦寒來,十年的苦學,動不動就在師父的棍棒下,重複容易出錯的地方。

    直到孩子十三四歲的時候,纔開始登臺表演。

    走南闖北的經歷,讓戲劇演員知道,出門萬事難的道理。生活的壓力,來自於當地勢力的壓力,甚至還有幫派人員的故意刁難。

    “這位老闆,我們師徒二人不遠千里來上海這樣的大碼頭,沒有拜會兩位,是我們的錯,可請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要打要罵任您。可這孩子還小”

    “少廢話,還不麻溜的上樓。”

    芮慶榮在盛恩頤對着臺上調戲的喊話之後,就衝到了臺上。

    做這種事情,要是在平時,確實有些丟分。名聲漸起的芮二爺,竟然像是一個小嘍囉似的,給人充當狗腿子。

    在芮慶榮身後,顧竹軒也跟了上去,與芮慶榮一副狗腿子的表情不同的是,顧竹軒的臉上帶着一抹若隱若現的怒氣。天蟾戲院是他的產業,請的戲子,表面上也是受到了他的保護。芮慶榮此舉,無疑是沒有給他這個主人面子。更何況,顧竹軒和芮慶榮的身上還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說直白一點,顧竹軒的身上還有一種傳統江湖人的正義感。

    欺負弱小,算什麼本事

    可芮慶榮身上除了一種讓人不喜的蠻橫之外,似乎只留下了市井氣息。

    “顧老闆。”

    護着身後的人,仇月祥有些嘴角發乾,走南闖北的仇月祥當然知道,顧竹軒在上海灘青幫中的身份也不低。能夠讓他都忌憚的人物,只能是在其地位,或者實力之上的人物。

    而顧竹軒就已經是仇月祥無法抗衡的大人物,更何況是芮慶榮

    說起來,他身後的徒弟,也是他的義女,而且兩人還有一層親戚關係在。仇月祥是其的姑父,大舅子把女兒託付給他,自己當然要保護周詳。要不然,可交代不過去了。

    可讓他絕望的是,顧竹軒在猶豫了那麼幾秒鐘,就愣神的功夫,雖拉住了準備上去動手拉人的芮慶榮,但還是給仇月祥透底道:“仇老闆,這位是芮慶榮,芮二爺。你也是在法租界安家的人,對他可能不陌生。”

    顧竹軒的話,用意其實非常簡單。

    一方面,他不想當面得罪芮慶榮;而與此同時,也讓仇月祥有所忌憚,知道對方的身份,不要做出過激的行爲來。

    聽到顧竹軒的話,仇月祥愣住了,後背涼颼颼的,眼前一片疊影,差一點暈倒在舞臺上。嘴角發苦的抱拳對芮慶榮說道:“芮二爺,小女還年幼,無意之中冒犯二爺,還請芮二爺海涵”

    芮慶榮一伸手,他都感覺自己沒有怎麼出力氣,仇月祥卻已經躺倒在地上。不過這是一場苦情戲的開始,仇月祥是一個戲子,表演根本就難不住他,甚至再過一點,也能掩飾的非常好。

    就在芮慶榮一愣神的功夫,就感覺到小腿一緊,被仇月祥給雙手死死的抱住了,這要是在街頭搏殺的時候,都是要命的疏忽。可芮慶榮也奇怪了,他似乎就根本沒有防備的機會。

    就聽到仇月祥帶着一種悲愴的哭腔,苦苦哀求道:“芮二爺,小女還小,您老放過她吧”

    雖然知道這是徒勞的,但仇月祥還是打算試試。

    慢了一步的顧竹軒看不過去了,沉下臉來阻止芮慶榮:“芮二哥,你在我的地盤上,這麼做,似乎不妥吧”

    這個時期的戲子,一怕軍閥,二怕流氓,更何況芮慶榮是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大流氓頭子,要是得罪了這位。估計他們師徒兩人,想要活着離開上海都難。

    仇月祥就是等着顧竹軒開口說話,因爲他知道,自己面對芮慶榮,只能是受氣的份,要是沒人說話的話,今天他的這個義女,就要毀在了眼前這個流氓頭子的手中了。

    芮慶榮氣急敗壞的試探着想要一腳蹬開仇月祥的羈絆,可讓他詫異的是,接連用了兩次力,都是無功而返。這才明白,抱着他小腿的仇月祥是故意爲之。再說了,芮慶榮雖然手上黑,敢下死手。但是相比仇月祥,數十年的戲子練功,真要動上手腳的話,也不見得能佔便宜。

    有苦說不出芮慶榮橫眼看着顧竹軒,冷笑道:“顧阿四,你還看不出來嗎這老雜毛是故意使壞,讓你出面。我芮某人接連兩次發力都沒有掙脫這老小子的雙手,你以爲我輕輕的一推,能把他推倒在地上。”

    顧竹軒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聽芮慶榮說的真切,眼神也開始猶豫起來。

    樓上的兩位,剛纔喊話的盛恩頤,在上海灘是大名鼎鼎,但是盛家雖然有錢,但實力已經大損,掀不起多少風浪來。可是沒有發話的那一位,即便是顧竹軒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他要是再阻攔芮慶榮,就是自己不會做人,將來被排擠,甚至壓制,就怪不了別人了,只怨自己的招子不亮。

    反倒是剛纔躲在仇月祥身後的那個女孩,見義父到底苦苦哀求,心中恨透了樓上的兩個公子哥。

    但是她不出面的話,這件事情就難以了結。

    突然上前一步,站在芮慶榮的面前,不冷不熱道:“這位大爺,我義父年紀大了,您就放過他吧我跟你去。”

    “小冬,別犯糊塗。”

    躺在地上的仇月祥大急,顯然已經忘了他扮演的可憐相,語氣急切,但絲毫沒有弱不禁風的樣子,難以掩蓋心中對愛徒和義女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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