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這不是回家的路”

    邱明達等快到目的地了,才發現汽車去的方向好像不是法租界。其實他們乘坐的汽車快到蘇州河邊上了,距離法租界至少五六公里遠。

    陳炯明有點好奇,邱明達的腦袋一下子好使起來。雖說還是遲鈍的可以,他開口問話的時候,至少出法租界有十多分鐘了。可畢竟傢伙腦袋不太好用,而且對於上海也不熟悉,不認路,能夠發現不對勁就已經很不錯了。

    對於邱明達,陳炯明的標準一直不高。

    這是他老家村子裏的一個後生,老爹出海打漁沒有再回來,那時候邱明達還沒有出生,作爲遺腹子,他是不幸的,但同時又是幸運的。邱明達有一個好母親,一個女人硬是咬着牙將他拉扯大。曬鹽、織網、就是男人也喫大不消的活,卻讓她一個女人堅持了下來。

    可惜,在邱明達眼看就要長大成人了,身體卻垮了。

    陳炯明還記得那是在黃花崗起義失敗之後不久,他逃回到老家,走過鹽田的時候,就看到田埂上邱明達這個傻小子抹着眼淚在曬鹽,曬鹽很辛苦,但這些辛苦對於身體上的疼痛來說,幾乎微乎其微。因爲濃縮的海水有很強的腐蝕性,邱明達的腳上都是一道道裂開的口子

    後來,邱明達就成了陳炯明的小跟班,一直到現在。所以,很難要求邱明達像其他高級將領的副官那樣,擁有善於交際的能力,過硬的軍事能力,他從走出漁村之後,還是傻小子一個,連識字都喫力的很。

    陳炯明內心非常好奇,腦子一直不太靈光的邱明達也開竅了,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不是回家的路”

    邱明達嘿嘿笑道:“街上沒有梧桐樹。”

    果然,陳炯明發現自己高估了邱明達的觀察能力,這傢伙就知道新居的門口的街道上栽了梧桐樹,可上海灘栽梧桐樹的馬路多了去了。法租界栽,公共租界也栽,就連監獄門口也栽

    “叔,我餓了”

    “忍一忍,這不是喫飯的時候。先去另外一個地方,喫飯等回家再說。”

    “我們去哪兒”

    “認錯”

    邱明達怒了,他不認爲自己今天犯錯了,梗着脖子道:“叔,我今天沒犯錯。”

    陳炯明忽然間有點羨慕邱明達,這傢伙活地很容易,餓了,困了,不爽了,開心了,人生就這麼四種模式,比大部分人都活的簡單快活。反倒是他,因爲堅持,因爲知道了外面的世界,因爲太多和自己無關的事,卻困擾萬分。

    王學謙雖說將談判的權力交給了陳炯明,但並不表示,陳炯明能夠替代王學謙做出決定。在陳炯明看來,這是一場考試,沒有標準答案的考試,結局很難預料。

    汽車進入西摩路王公館。

    陳炯明詫異的是這次竟然沒有經過通報就被帶去了書房,在記憶裏,王學謙身邊的安保是很嚴密的,不會如此草率,難道他已經被王學謙當成自己人了

    推開房間的們,陳炯明驚訝的發現還有一個人在王學謙的書房裏。

    只不過,兩個人正全神貫注,眼神如電般的盯着對方,衛挺生略顯肥碩的身體團成一個球體,乍一看,讓人有點擔心,這傢伙會因爲過於壓縮而突然炸開來。

    而王學謙呢

    咬着牙,眼神上下漂浮,似乎在尋找出路可是棋盤上已經沒有了可以讓他躲過一劫的機會。就聽到衛挺生嘖嘖地笑道,笑聲如同小母雞剛下完蛋,得瑟的就差滿世界嚷嚷:“子高,你完蛋了”

    “你才完蛋了呢會不會說話”王學謙嘴上依依不饒。卻很悲哀地發現,在下象棋上,他沒有衛挺生有天分。就算是用德國式象棋和衛挺生較量,還是被虐菜的結局。德國式象棋三維立體空間並沒有給他幫上什麼忙。

    “先生,陳主任來了。”

    “老衛,我要忙了,下次再繼續吧”

    王學謙的言下之意很簡單,就是要趕人了。要是平時,他不會如此,可今天有點意外。

    衛挺生不依不饒道:“子高,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你就死了”

    陳炯明愕然,感情兩人正在下棋,作爲王學謙祕書的陳布雷發現老闆要輸,要丟人,這才省去了很多繁瑣的步驟,直接領他去了書房。王學謙卻理所當然道:“我這裏處理的都是國家大事,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你就別無理取鬧了”

    衛挺生很氣憤,嚷嚷道:“讓我贏一次怎麼了每次到關鍵的時候,你就找理由,我就不信了我今天不走了”

    “放心吧,老衛,我們是朋友,親密的合作伙伴,我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我也不常住。”最後那句話太傷人了,衛挺生忽然發現,王學謙在最近的兩年時間裏,住在上海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個月。

    說不定,明天王學謙就回浙江去了,意識到連耍無賴都沒法給自己迎來一場勝利的時候,衛挺生卻自嘲地笑了:“子高,你就那麼在意輸贏嗎”

    “我啊其實不在意,但是看到你如此在意輸贏,作爲朋友不得不善意的提醒你,好勝心往往會遮蔽你的雙眼,這對於年輕人來說是好事,但你已經是個中年人了,氣急傷肝,爲了你的健康考慮,我才用這樣的方法讓你明白,勝敗其實不重要。過程永遠比結果更重要,你要相信自己曾經努力過,只不過天時地利人和不在你那一邊就好了。”

    衛挺生被氣樂了:“你才中年人了呢我兒子剛滿歲,我正值風華正茂。算了,你忙吧,我走了。對了,銀行公會的提案你要認真看,我聽說這次意見分歧滿嚴重的。”

    “在錢的問題上,有錢人往往會比窮人更容不得喫虧,因爲這是商人的本性。不過這幫人也該敲打敲打了,光知道撈錢,卻從來不喫虧,天下哪裏有這樣的好事。”王學謙語氣變冷,當然不是針對衛挺生。

    等到衛挺生離開,對陳炯明笑道:“讓你見笑了”

    陳炯明還真不敢見笑,經歷過這段起伏之後,他其實也反覆的思索過自己在性格上的原因,總結經驗是必要的。就算是失敗的經驗也是如此,人最怕的不是總結失敗經驗,而是連失敗的經驗都毫無用處。

    “王督”陳炯明開口的時候,還是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我和孫某人已經見過面了,請王督原諒我的自作主張。我已經同意了國黨的要求,保證他們南下的安全。”

    “既然讓你全權負責,這件事我就不過問了,晚上我會給宋子文打電話,可能的話親自給孫先生打電話,向他保證。”王學謙說到一半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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