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楚九急忙推開辦公室的門,隨後卻停頓了一下,他本來腦子裏第一個想到的是大兒子黃仲甫,在他的幾個兒子之中,老二腦子不好使是個傻子;老三還小,也就老大黃仲甫長大成人,出落地儀表堂堂,被黃楚九寄予很大的期望。可惜的是,黃仲甫好賭成性,真不是能夠託事的人。

    退而求其次,他叫來了司機,也就是遠方侄子黃丙牟。

    “你馬上去棉糧交易所去打探棉花的價格消息,多問一些人,把話都記住了下午休市的時候就回來告訴我。要是有大事發生,就立刻打電話給我”

    黃楚九語速飛快地囑咐着,倒是引起了侄子的不安:“叔,我腦子笨,可記不住這麼多事。”

    “你不會拿一個小本,就說自己是記者,把對方說的話都給記錄下來。另外交易所的情況也抄錄一份回來。聽着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是我的侄子。”

    “叔,要是對方問我要記者證怎麼辦”黃丙牟人不傻,就是太實誠了,實誠到了黃楚九想一腳把他從樓梯上踹下去。

    黃楚九低聲呵斥道:“你不會說忘記帶了”

    “好吧,叔。”黃丙牟隨後提了一個條件:“要不把汽車開過去吧,出門的時候嬸子還囑咐我讓我帶一些南貨店的特產來,馬上就要過節了。”

    黃楚九手掌捂着腦袋,心說:我黃楚九雖不敢說聰明絕頂,但也是一聽就會的主。可是家裏頭的親戚爲什麼一個比一個笨,這不科學啊怒斥了侄子,扶手讓他離開:“我的汽車拍照在上海灘是頭一份,你開我汽車去,不是讓全上海的人都知道黃楚九在打探棉花價格嗎”

    當然,黃楚九之所以如此自信他的車開出去,會像是黑夜中的火炬一樣兩眼。原因就是他很太騷包了,車牌絕對是上海灘的頭一份,凱迪拉克1917在上海灘雖不多見,但也不少。可車牌號是99999的牌照,就算是個普通人也能認出是他黃楚九的座駕了。

    這個世界上,但凡智商普通,有點閱歷的人都明白一個道理,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是輪不上自己的。

    可人就是有那麼一點僥倖心理,覺得自己鴻運齊天,萬一這塊餡餅掉自己腦門上了呢

    如果這羣是投機商人的話,會更加的執拗和固執,他們堅信小概率事件的發生是必然的,而且通過自己的聰明才智一定會成爲最終的勝利者。反而他們會懷疑一切沒有風險的東西,堅持高風險纔會有高回報、沒膽量哪有產量、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之類,自欺欺人的話。

    交易所一如既往的熱,所有的人都帶着虛假的面具,想要看到同行的反應。

    焦慮和煩躁的心情堆集在一起。

    就像是一個被填補的滿滿的罐頭,擁擠不堪。明明是雜魚,卻一個個都裝出自信滿滿的樣子,彷彿一切都是勝券在握。

    昨天棉花的價格波動,確實已經影響到了交易所內部大部分的情緒。

    在價格突然往下跳之後,棉花的價格再一次被拉高,這種情況在過去的一個月裏,經常發生。一開始確實會引起部分人的恐慌,但就像是溫水裏的青蛙一樣,當這些投機客習慣了這種氛圍之後,將這種躁動的情緒壓制了下去,反而變成了一種蠢蠢欲動的。

    棉花的價格再高,要是價格不波動的話,怎麼能掙錢

    這是一個訊號,一個就像是在鯊魚經常活動的地方,倒入了一桶新鮮的血液一樣,在平靜的海面下,激起了一場虛假的獵殺活動。

    這就是投機的魅力,激動,而且不是一個人在激動,是周圍所有人都在激動。

    水很快就會沸騰起來。

    尤其是在交易所外面的聚集人羣,雖然這些人是投機商裏面的雜魚,可也是撲騰起來最快的一波。

    棉糧交易所自從成立以後,一直是上海,乃至江浙一代糧食和棉花交易的中心。每天的交易量雖然龐大,但相比棉花價格這一個多月來的瘋狂,糧食的大宗交易就成了小巫見大巫了。

    這棟四層樓的建築,每天的交易流水就有幾百萬,甚至上千萬。

    而在交易廳上的第二層和第三層,纔是控制江浙糧價和棉花價格的大人物們聚集的地方。

    在第三層樓梯口最裏面的一間房間內,煙霧繚繞像是着火了一般的濃密煙氣之下,是一張張焦慮過頭的臉。

    “必須馬上平倉,昨天下午就半個小時的交易時間,就將我們至少一半的儲備資金陷入其中,如果繼續維持高位,只要半天,我們將連底褲輸的一乾二淨。”

    “可是日本人那邊”

    王克敏,段祺瑞在金融上的左膀右臂,在清朝就長期擔任駐日本的外交官,負責監督留學生的舉動。可以說,他這個人和日本政壇有不少聯繫,也正是這種聯繫然他被捲入了這次棉花價格的爭奪戰之中,現在他手中的棉花倒是不少,都是滬上各大日本紡織廠的庫存原料備貨。但資金,已經捉襟見肘。

    “管他什麼日本人,我們總不能連棺材本都摺進去吧”李思浩將半截香菸在滿是菸頭的菸灰缸裏死死地按住,他是王克敏的同僚,也和王克敏一樣,在段祺瑞失勢之後,就成了無墳的孤魂野鬼。

    日本紡織商會就是看到這層關係,才聯繫了他們,讓他們替代商會操作棉花的價格。

    從一開始,就因爲手中的底牌不夠,幾乎處處受制。要不是隨着市面上的棉花數量急劇減少,才讓他們因爲繼續擡高的棉花價格賺了不少錢。而這些錢都是不能變現的棉花。

    王克敏想了想,不確定地站起來:“我去打一個電話。”

    “交易所裏不行嗎”李思浩嘟噥了一句。

    王克敏的背影在門口停了一會兒,將已經離開的房間門再次合上,輕聲道:“這裏不安全”

    一句話,頓時讓李思浩深有同感,當初他們在政壇是屬於叱吒風雲的大人物。當年的段祺瑞政府、黎元洪政府、馮國璋豐富,這哥倆都是財長輪班做的主。可一轉眼,勢比人強,當初的身份地位一去不復返了。段祺瑞倒是灑脫,在天津的別墅裏一躲,等待機會。可苦煞了這幫已經被貼上標籤的段黨頭目。

    連段祺瑞最器重的心腹徐樹錚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在奉軍的司令部內,給張作霖捧臭腳,更何況是他們了。

    而且就他們的嗅覺也已經聞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這絕對不會是民國紡織商會的手段,從細節分析,衛挺生的痕跡很濃。那麼棉價的短缺肯定是和王學謙有關了。可王克敏也好,李思浩也罷,都不敢告訴日本人,這裏面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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