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鎮山河 >第564章 丁憂與奪情
    自萬曆元年,朝廷在兩京一十三省推行新政以來,大明的國力蒸蒸日上,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

    大明就像是一條遠洋巨舟,一路順風順水的向前航行。

    緹娜是歐羅巴最優秀的航海家之一。她曾對賀六說過,在大海上航行,不要奢望永遠順風順水。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總會遇到幾場暴風雨。

    山雨欲來風滿樓。萬曆五年九月,一個名叫張文明的落地老秀才在荊州病死。這個落地老秀才的死,將在朝廷裏掀起一場電閃雷鳴的暴風雨

    因爲,張文明是內閣首輔張居正的父親

    消息傳到京城,朝野震動天下誰人不知,自洪武爺開國以來,官場中就有一項重要的制度:丁憂

    大明是以孝治天下。官員們更應該做黎民百姓的表率。如果官員的父親或母親死去,無論多大的官兒,都要從得知噩耗那一天起,回鄉爲父親或母親守孝二十七個月。此制即爲丁憂。丁憂期滿,官員們纔可以回朝復任。

    也就是說,按照祖制,張居正應該回鄉丁憂二十七個月。這二十七個月當中,他不得過問任何政事,也不得制定任何的政令

    可以說,沒有張居正,就沒有萬曆新政。新政剛剛推行五年,如果張居正回鄉了,難保新政是否能繼續施行下去。

    三大新政。考成法讓天下官員們感到不滿一條鞭法讓貪官污吏們感到不滿清丈田畝法讓天下的皇親、士族感到不滿。有張居正這個權相壓着他們,他們即便有不滿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可要是張居正回了荊州,這些人不得反了天,將新政撕個稀巴爛

    到那時,張居正和他的同僚們五年的努力將付諸東流。大明蒸蒸日上的勢頭,將一去不復返

    坤寧宮。

    李太后正跟白笑嫣還有幾個貴婦打麻吊呢。萬曆帝火急火燎的進了宮,他邊走邊帶着哭腔喊:“母后,大事不好了張先生的父親病卒了”

    李太后將手裏的六條放在桌上。她鎮靜的對白笑嫣和另兩名貴婦說道:“你們先退下吧。”

    白笑嫣等人退出永壽宮外。

    李太后對萬曆帝道:“皇上,您是一國之君。遇事要鎮定。張先生的父親病卒的事,我已經聽說了。”

    十五歲的萬曆帝憂心忡忡的說道:“母后,按照祖制,張先生要回鄉丁憂兩年半。可朝政一日不可無張先生,朕一日不可無張先生啊”

    李太后點點頭:“是啊。真要是放張先生回鄉。恐怕新政要前功盡棄。”

    萬曆帝問:“母后,你快想想辦法,留住張先生。”

    李太后道:“皇上別慌。我大明除了有丁憂之制,還有奪情之制。”

    奪情,指的是某些官員手頭要辦的差事太重要,父母亡故後,他們實在走不開。這時候,皇帝會下旨“奪情”,命官員留在京城,邊辦差,邊守孝。不過,奪情太不人道。官員要是不遵從皇帝的聖旨,執意回鄉,也不算抗旨。皇帝也不會再多說什麼。

    往往,“奪情”的官員,會被天下人視爲貪戀權柄,忤逆不孝。

    永樂年間的首輔楊榮、天順年間的首輔李賢,都被“奪情”過。事後,他們被朝中的清流言官罵作“禽獸不如”。奪情之事,成了這兩位名臣身上,永遠不能洗刷的污點。

    與之相反,正德朝名相楊廷和的父親病亡。正德帝亦下過“奪情”的聖旨。楊廷和沒有遵從。回鄉丁憂了二十七個月纔回朝復任。楊廷和也因此,被世人稱爲奉行孝道的典範。

    萬曆帝憂心忡忡的說道:“萬一朕下了奪情的旨意,張先生不遵從可怎麼辦”

    李太后信心十足的說:“他會遵從的他絕不會坐視新政前功盡棄。馮保”

    馮保連忙道:“奴婢在。”

    李太后道:“你去宣錦衣衛的賀六和劉守有入宮。”

    不多時,賀六和劉守有進到了坤寧宮中。

    李太后道:“張先生的父親病卒的事,你們一定都聽說了。皇上打算下旨奪情。哀家知道,朝廷、市井之中,一定有人會藉此事攻擊張先生。你們錦衣衛要豎起耳朵來誰敢因爲奪情的事說張先生的壞話,就把誰抓到詔獄裏去”

    “臣謹尊太后懿旨。”

    賀六和劉守有出得永壽宮大殿。劉守有嘆了口氣:“張家老爺子去的不是時候啊咱大明朝剛嚐到新政的好,張首輔就得回鄉丁憂了他要是真走了,新政恐怕就懸了”

    劉守有雖然是錦衣衛中的擺設,可他卻是個明白人。他知道新政利國利民。他自從萬曆元年復任以來,是一貫支持新政的。

    賀六道:“太后不是說了麼,皇上會下旨奪情,將張先生留在京城。”

    劉守有搖頭:“六爺,你雖精明強幹,卻始終算是個武人。你不瞭解文人啊文人把自己的名節看的比命都重要如果皇上下了奪情的聖旨,張首輔遵旨留在京城,那他就成了不孝之人他的名節也就毀了世人都會說他貪戀權柄,不遵孝道、禽獸不如。我想,張先生肯定會學正德朝名相楊廷和,執意回鄉丁憂守孝。”

    賀六凝視着天空中的白雲,意味深長的說道:“劉指揮使,我不瞭解文人。可我瞭解張居正在張居正心中,有比名節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天下蒼生的福祉爲了大明的萬萬百姓,我覺得他會同意奪情的。”

    劉守有嘆了聲:“但願吧六爺,李太后既然下了懿旨,咱們錦衣衛就好好辦這件事。這幾日,把咱們所有的耳目全都撒到京城之中的酒樓茶肆中去。誰敢對奪情的事說三道四,咱們就抓誰。”

    賀六搖搖頭:“唉。咱們管得了小民百姓亂嚼舌根的嘴,卻管不了官員們給皇上遞的摺子。要做事,就會得罪人。張先生這幾年大權獨攬,爲朝廷爲百姓做了那麼多事,得罪的人數不勝數。看着吧,一定有數不盡的官員,會藉着這個機會興風作浪”

    城北,首輔府。

    張居正捧着父親的畫像,痛哭流涕。

    張居正是個孝子。父親死了,他的心如刀絞。

    他整整哭了一個時辰,哭的肝腸寸斷,悲痛之下,他竟然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

    哭罷,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他知道,自己該做出選擇了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是做一個忠臣還是做一個孝子

    他了解自己的學生萬曆帝,也瞭解萬曆帝的生母李太后。李太后視他爲知己,一定會讓皇帝下旨奪情。

    如果他遵旨,他可以繼續留在京城,守住來之不易的新政。可那樣做,他會受盡天下人的唾罵。千秋史書上,或許會這樣評價他:張居正,視權如命,不遵孝道,禽獸不如。

    如果執意回鄉,那些皇親、士族、官員們,會趁他不在,將新政徹底推翻。次輔呂調陽是個好好先生,他根本沒有能力守住新政。錦衣衛的賀六倒是個精明強幹之人,可他始終只是皇帝的家奴。是上不得檯面去維護新政的。

    怎麼辦張居正陷入了兩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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