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狡黠的一笑:“本小利薄,賺不下幾個銀子的。勉強混碗飯喫罷了。”
賀六大笑:“呵,這年頭的。賺錢的都哭窮,說自己賠錢。賠錢的呢又都打腫臉充胖子,說自己賺錢。掌櫃的你是財不露白。”
掌櫃笑道:“老爺這麼說,倒讓我無地自容了。”
賀六問:“對了,不知道掌櫃的籍貫哪裏是娘子關當地,還是山西其他的府”
掌櫃的答道:“在下蒲州人士。”
賀六道:“哦蒲州巧了我們鏢局這趟入晉,就是去蒲州接銀子進京。”
掌櫃的道:“我們蒲州是個好地方啊。現在正值六月,是槐花盛開的季節。嘿,一進蒲州地面,漫山遍野的槐花香撲鼻子呢。除了槐花,我們蒲州還是出了名的進士州府。每三年的京城大比,總有三兩個蒲州人金榜題名。”
賀六故意將話頭往張四維身上引,他道:“這我聽說過。蒲州府出過好幾個大官兒。譬如病故的楊博老大人、告老還鄉的王崇古老大人。這兩個,都是帶兵的文官。在九邊爲朝廷立了無數軍功。當朝首輔張四維,也是你們蒲州人吧”
掌櫃的道:“大爺不愧是天子腳下的人,見識就是廣。沒錯。蒲州府三大書香世家:楊、王、張。楊家,王家是出了名的仁義。每回老百姓遇上災荒,他們都慷慨解囊。楊博老大人、王崇古老大人又是咱大明出了名的大能臣。我們當地的鄉黨提起這兩家來,哪個不挑大拇指”
賀六連忙問:“哦那張家呢”
掌櫃的搖搖頭,嘆了口氣:“哼,張家啊呵呸他們家仗着長房長子張四維在京裏做首輔,在當地胡作非爲。張老太爺都七十多了,整天禍害黃花閨女。在街面上看上了誰家的女兒,軟硬兼施定要娶到家裏做小妾。
“張老太爺的續絃夫人胡氏又是個醋罈子,這兩年整死了三個小妾。”
“張老太爺的二兒子張四經,把持着蒲州的醋局、染織生意。可謂是欺行霸市。”
“張老太爺的三兒子張四德,比他二哥還缺德呢乾的直接就是賭坊、女支院生意整日在蒲州城裏爲非作歹。”
賀六問:“既然張家在當地如此不堪,當地的官府就不管管”
掌櫃的道:“管怎麼管張老太爺的大兒子張四維,那可是大明的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蒲州城裏最大的官兒,不過是四品的知府,怎麼敢惹張家”
賀六又道:“我聽說,告老還鄉的王崇古大人,是張四維的舅舅,張家的親家。他就不勸勸張老太爺,讓張家檢點些”
掌櫃搖頭:“唉。你不知道,王崇古大人的姐姐王氏,五十年前嫁給張老太爺,沒幾年就病死了。王氏就留下張四維這一個親生兒子。自古舅舅親外甥。王崇古大人看在外甥的面兒上,對張家做的惡事,向來是不管不問的。”
就在此時,兩名身着東廠番役服色的騎士來到了娘子關外。
他們在小店中找到賀六,拱手齊聲道:“屬下拜見六爺。”
楊萬站起身,怒視着二人:“張鯨手下的狗,找我們六爺能有什麼事兒”
高個番役道:“六爺不要誤會。我們不是張公公的人。您一出京,皇上便下了旨,令司禮監秉筆王公公兼管東廠。我們二人都是王公公的乾兒子。”
賀六聞之心中一震:“哦王安兼管了東廠”
王安的性子,很像是嘉靖朝的司禮監“彌勒佛”黃錦,純良、厚道。由王安兼管東廠,對朝廷來說是一件好事。
如果王安若干年後不提拔一個叫魏忠賢的人,他絕對稱得上是明史中難得的好太監。
楊萬知道賀六跟王皇后的關係,王安又是王皇后的親信。他連忙抱歉的說道:“哎呀。倒是我唐突了。原來是自家弟兄。快請坐。”
矮個番役連忙拱手道:“在六爺面前,哪有我們坐着的份兒”
賀六道:“你們一路緊追我們而來,有什麼要緊事”
高個番役道:“六爺,馮保老公公在留都金陵城病死了。王公公讓我們將這個消息告訴六爺。”
權力,是最好的長生不老藥。自古以來,那些大權在握的老臣,皆是老當益壯,紅光滿面,百病不侵。一旦丟了官,沒權力,便老態盡顯,什麼病都會找上門。
馮保本來掌內相大權,在任上積累了鉅額的家產。萬曆帝一道聖旨,讓他丟了權力,丟了家產。這就像是抽掉了他的魂兒。一到留都金陵城,他便病倒了。
“啪嚓。”賀六手中的茶碗掉到了地上,摔的粉粉碎。
高個番役道:“王公公讓六爺放心。他已經跟留都鎮守太監姜公公說了,厚葬馮老公公。”
賀六點點頭:“哦。你們二位辛苦了,楊萬。”
楊萬會意,連忙從袖中掏出兩錠銀子,交給那兩個番役。
兩個番役拿了銀子,抱拳拱手離去。
楊萬勸慰賀六:“六爺,人有生老病死。馮公公的事兒,您不要過分悲傷,要保重身體啊。”
賀六嘆了口氣:“唉。馮保這人,其實本性並不壞。對錢和權力的毀了他啊。”
離開娘子關,一行人繼續向西,終於在萬曆十一年夏初趕到了蒲州。
賀六一到蒲州,首先去了王崇古府上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