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姨湊了過來,嘆息道:“是啊,昨兒出去置辦清明節那祭品時就見了懸賞的通告,賞金高達千兩黃金,可見狀元爺也當真是急了,眼下滿城的人都在找着呢,只是這麼多天了,最近又鬧着姑娘失蹤的事情,怕是凶多吉少了。”

    蘇鳳錦心頭忽的跳了跳:“可曾在她常去的地方找過許是心情不好,想着散散心呢”

    挽珠垂眸,蹲在牀邊,小聲道:“當時爺也在來着,好像是說憶秋姑娘逼死了個姑娘,沒過多久那憶秋姑娘就走了。後來過了兩天,就見狀元爺開始尋人了呢,會不會跟那姑娘有干係啊”

    芳姨按着欲坐起來的蘇鳳錦:“你這一身的傷,要是動出個好歹來,以後前途還要不要了趕緊躺着,我已經託安總管去問着了,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若是要去找,咱們這幾個人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且先等等消息。”

    蘇鳳錦只覺渾身都在疼,她咬了咬牙,朝芳姨道:“我這傷什麼時候好”

    “就是些皮肉傷,結痂了,過個十來天也就好了,可千萬要仔細着,要不然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芳姨端了盞水來細細喂她。

    蘇鳳錦飲了小半盞,只覺渾身疼得厲害,挽珠端了藥來,小心翼翼的喂着她。

    入春的天終於暖和了下來,蘇鳳錦提心吊膽的在東屋裏等消息,清明那天,是太陽雨,道是無晴卻有晴,她帶着滿身的傷偷偷打後門出去了,身旁帶了個悶不吭聲的浣紗以及挽珠,坐在租來的轎子裏,偷偷的去了荒郊的亂葬崗。

    挽珠撐着一把傘,手裏還抱着一件披風,跟着轎子也就去了。

    亂葬崗裏頭祭奠的人亦是寥寥無幾,蘇鳳錦下了轎子,挽珠付了轎伕銀錢,吩咐轎伕在這亂葬崗的邊上候着,隨即將披風攔着的香火紙燭露了出來,擔憂的瞧着蘇鳳錦:“小姐,你眼下傷患未好,若是被旁人瞧見了,定又要說難聽的話了。”

    蘇鳳錦穿過那些枯墳,卻發現她孃親的墳竟然被修徹過了,還立了一個碑,立碑那一欄是空白的,只是上頭刻着女蘇鳳錦,女婿戰青城這幾個字,挽珠歡喜道:“小姐,你瞧,這定是爺派了人來做的,爺待小姐當真是上心的呢。”

    蘇鳳錦只默默將喫食擱在那墳前所修的石桌上,然後半彎着腰燒紙錢。

    挽珠將清明節要掛的紙錢拿去墳包後頭準備掛上,誰料一到後頭卻發現戰青城站在那裏,嚇了一跳:“爺”

    戰青城朝挽珠比了個手勢,挽珠頓時不敢出聲了,草草的掛了紙錢便回了蘇鳳錦的身旁站着。

    蘇鳳錦跪在地上,怔怔的瞧着那碑上的字,聲音嘶啞疲憊:“娘,我好累,我不想被別人欺負,不想毫無尊嚴的被踩在腳底下,我只想平平靜靜的活下去。”

    挽珠紅着眼睛瞧着蘇鳳錦:“小姐”

    蘇鳳錦不再出聲,只跪在地上,瞧着那石碑發着呆,細雨朦朧的打在她的身上,透出來一抹涼薄的潤色,那紙錢的火光在她的空蕩的眼底雀躍着,直到那頭的轎伕催了,蘇鳳錦這才讓挽珠攙扶着她離開。

    趙阮誠從暗巷裏出來,站在轎前瞧着面容消瘦的蘇鳳錦,俊逸儒雅的面容變得有些陌生:“鳳錦,你”

    “我大哥之事,多謝你了,這是還你的。”蘇鳳錦掏出一張銀票塞回趙阮誠的手裏,復又退開來。

    趙阮誠盯着手中的銀票,眉宇輕皺:“這是什麼意思我救你大哥,難道是圖你區區五百兩銀票嗎”

    “趙阮誠,你不要再見我了,免生不必要的事端。”她垂眸,轉身回了轎子裏。

    趙阮誠瞧着手中的銀票氣得撕了個粉碎,挽珠掃了他一眼,轉身欲走,趙阮誠忽的笑道:“若是我知道李憶秋在哪裏呢鳳錦,我原是想幫你的,你又何苦拒我於千里之外。”

    挽珠瞪着趙阮誠,兇巴巴的斥責道:“你把我家小姐害得還不夠慘嗎現在她是長安城裏頭號被人家笑話的了,你瞧着是不是很高興啊嫁到府裏,就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你是不是很高興啊,你們男人都沒一個好東西,就知道欺負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老實活該被你們欺負不成”

    蘇鳳錦撩開轎簾子:“她在哪裏”

    “今日太陽雨,天氣不錯,不妨去東風林喝一杯”趙阮誠瞧着蘇鳳錦,她依舊是原本的模樣,只是眼神不再清澈,總蒙了一層茫然的迷霧,迷霧後頭,是一片空洞。

    見蘇鳳錦面帶猶豫,趙阮誠取出一紙燙紅的婚帖遞給她,笑得苦澀:“我原也不會將你怎麼樣,不過是前來送個喜貼罷了,怎麼大婚之日你不來,難不成如今陪我飲一杯也不成我救你大哥時,可當真是下了血本呢。”

    蘇鳳錦緊了緊帕子,一時不知如何應付。挽珠擋在轎簾前頭,朝趙阮誠道:“我家小姐身子還傷着呢,出來祭祀都是偷着來的,趙大人如果真的爲小姐着想,就不要逼她利用她了。”

    蘇鳳錦望着趙阮誠,這個人生得俊俏,氣質儒雅溫厚,笑起來的時候宛如冬月裏的陽光,得之溫暖,不得之,寒涼。

    “我大哥與太子之事,是不是你從中牽的線”

    趙阮誠答得爽快:“是,我本想着,即是一家人,當相互扶持纔是。你也知道,朝中的局勢瞬息萬變,無論是否站對陣營,牢獄之苦總歸是要受上兩回的,鳳錦,若是我入了獄”

    “趙大人可是今上跟前的紅人,鳳錦一屆棄婦又能做得了什麼還請趙大人告知憶秋的下落。”蘇鳳錦忽的覺得,擱在心裏頭最深愛的這個人,已經離她越來越遙遠了,遙遠得讓她擡腳去追的力氣也沒有了。那些桃林相逢月下相會的日子,終究成了過去,他娶太傅府的小姐,而她,也已經被休棄,嫁作了將軍府的平妻。日子好好壞壞的,忐忑不定。這是一種對前途未卜的迷茫與無助。

    “你若願去東風林與我飲一杯,倒是可以與你說說憶秋的故事。”

    東風林與亂葬崗不遠,只是景緻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獄。東風林裏頭盡是楓葉,所以也喚東楓林,每每到了秋季便是漫山遍野的黃金色,入春時分路人行色匆匆,都忙着去祭祀,極少有人會注意這邊,蘇鳳錦到底跟着趙阮誠去了,她跪坐在毯子上,瞧着眼前茶霧升騰的白玉杯,只覺時光過得忒慢。

    正午的陽光落在身上,倒也暖和,將蘇鳳錦身上的病氣也驅了不少,面上透着一抹微微的太陽紅,襯得皮膚顯出幾分水潤細嫩來,蘇鳳錦也不敢久留,只草草的聽他說了幾句也就起身打道回了府。

    趙阮誠卻是不曾走的,他坐在原地,等着不遠處的戰青城來喫茶,當然,戰青城也沒什麼心思喫茶的,他邁進亭中,凝着茶藝工夫極好的趙阮誠眼神冰冷。

    趙阮誠笑得儒雅溫和:“將軍可要飲杯茶”

    “錦兒的性子,最是讓人琢磨不透,趙大人可別搬起石頭砸了自個的腳。”戰青城坐下,捏着茶盞飲了一口,茶不是好茶,泡出來的味道卻是極好的,想來到底是林太傅的門生,茶藝也是頗得太傅真傳。

    “下官不過爲鳳錦略盡綿薄之力,可不比那日朝堂上將軍自證清白之舉。”

    趙阮誠掏出帕子擦嘴,結果卻掏出了個煙青色的肚兜,他訕訕一笑:“不好意思,早晨起的匆忙,本以爲是帕子,不曾想是錦兒用的,倒叫趙大人看了笑話。”

    趙阮誠瞪着那個肚兜,雙拳緊握,面色溫和:“無妨,這般款式的,趙府還有不少,若是將軍喜歡,大可讓趙舍給將軍送去。”

    兩人脣槍舌劍,誰也願敗於下風。

    最後趙阮誠因着趙舍來尋,匆匆離去了,便只剩下了戰青城,坐在亭子裏,瞧着那東風林蜿蜒曲折的小道,小道上一人影翩然而來,她身旁還帶着位侍女,見是戰青城,怔在原地,微微一愣,隨即蓮步輕移走了來。

    這個地方,曾是戰青城與卿如玉第一次相見的地方,戰青城坐在亭中,瞧着那抹淺粉色的身影有些恍然,好似許多年前他們還在這東風林裏無拘無束的耍玩一般,只是一轉眼,他們就都長大了。

    卿如玉站在亭外,只見她梳着縷鹿髻,頭頂斜插着一支鑲寶金龍金簪。手拿一柄泥金真絲綃麋竹扇,身着一襲藕荷色的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腳上穿一雙寶相花紋雲頭錦鞋,正是暖春,身旁的丫鬟提着個纏枝牡丹翠葉的藥薰爐,藥香陣陣,令人心曠神怡。

    卿如玉瞧着戰青城,笑意傾城:“許久不見,將軍可好”

    戰青城一時有些啞然,只點了點頭,態度變得生疏而客氣:“甚好。”

    兩人一時無話,卿如玉視線落在戰青城腰間那個荷青色的香囊上,那香囊上頭的針腳甚是細密精緻,繡的是一對鴛鴦,想來定是那蘭馨繡得罷,倒真是郎情妻意,而她這個青梅竹馬,如今又算得什麼。

    “此處入暮寒涼,卿小姐早些回去。”戰青城起身,掃了眼那個藥薰爐,微微皺眉。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