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大壽時辰一晃終於到了,整個將軍府裏瞧着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慶熹戲班的那些戲子正在戲臺子上唱着戲,婉轉的唱腔將戲文傳出了很遠,好在東屋離老夫人的梧桐院也不近,只依稀里能聽見那麼幾聲鑼鼓音罷了。

    蘇鳳錦低頭繡着她的刺繡,如今衣服已經繡到了秋末的最後一套了,這一套蘇鳳錦繡的是海棠花,挽珠坐在一旁挽着線,一面不安道:“小姐,今日可是老夫人壽辰,咱們不去真的好嘛到時候旁的人會怎麼說咱們呀。”

    近日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雨,今天倒是天晴了,原也是個大喜的吉日,蘇鳳錦輕聲道:“我若是去了,她們纔不高興呢,既是如此,何必去掃了她們的興。”

    挽珠嘟着嘴:“那咱們就不去了,反正每次碰着她們也沒什麼好事,還不如呆在東屋呢。”

    蘇鳳錦垂眸繡着,還有三套衣服,她就全部做完了,到時候將銀錢存到錢莊裏頭去,日後若是要用了,也好及時去取來,總比將銀錢擱在這東屋來的好。若是哪一日哪一日她無路可走了,倒還可以逃的。

    蘇鳳錦盤着心裏的小心思,春芽提着一個籃子走了來,朝蘇鳳錦道:“花都曬乾了,你可還要做什麼點心”

    蘇鳳錦看了眼那些花兒,搖了搖頭:“這兩日下雨潮得很,你再曬一曬,明天再做。”

    春芽擱了籃子,瞧着蘇鳳錦那一副悠閒的模樣有些着急:“老夫人的壽辰已經開始了,你當真不去瞧瞧”

    挽珠拿了朵乾花氣呼呼道:“有什麼可瞧的,難不成我家小姐多瞧兩眼老夫人就長命百歲了不成那些個達官貴人的原也不是什麼好心人,盡會說些難聽的話,咱們纔不去呢,對吧小姐。”

    春芽奪了她手裏的花兒,恨鐵不成鋼:“哼,懶得同你們說,你家小姐就活該將來老死在這個破地方”

    蘇鳳錦垂眸,瞧着手上的刺繡忽的沒了興致。

    芳姨從屋裏頭走了出來,朝蘇鳳錦溫聲道:“奶奶怎的說也是今上賜婚的正妻,那蘭馨雖是平妻,可是論起身份來,你到底要高她一些,奴婢已經備了衣裳,奶奶可要換了去道句祝詞也好教外頭的那些人瞧瞧,奶奶原也是當得了家的,日後若是爺將將軍府的管事權交予奶奶,奶奶也有個服衆的由頭不是。”

    一提及老夫人蘇鳳錦就害怕,她手腳一瞬間便是一片冰涼:“當真非去不可嗎芳姨,我”

    “那是府中老夫人,奶奶該去一去纔是。先前奶奶不是繡過百福圖嗎正好這次大壽能夠用上,這般的祝詞,倒也不失奶奶身份了。”芳姨扶了蘇鳳錦入屋,屋子裏頭的案几上擱着一個盤子,盤子上頭是疊得齊整的衣袍,那衣袍甚是華麗,蘇鳳錦常年刺繡是認得的,這雲錦少說千金一匹,質地輕薄如羽衣,着身涼爽而華麗。

    “這是雲錦怎麼會”蘇鳳錦有些懵,這般華貴的料子原是宮裏纔有的,怎的會出現在這裏。

    “原是前些日子爺治水有功今上賞的,爺照着你的尺寸吩咐文繡院的人做了幾套衣裳,瞧瞧這文繡院的手藝,不愧是皇家御用的繡娘繡出來的,雖瞧着不及奶奶的繡工,但是遠遠的一看也是一般無二了,瞧瞧爺對奶奶的用心,當真是良苦,這大壽你也該去一去纔好。”芳姨笑得皺紋都冒了出來,摸着那雲錦料子別提多高興了。

    蘇鳳錦默了一會兒,走向衣櫃,挑了一件海棠纏枝的素色衣袍出來,衣料子普通得很,原是蘇鳳錦來之前她大哥怕她這麼過來太寒酸了,所以差人置辦的幾套衣服,雖比不得雲錦的料子好,卻也是一片真心。

    “把那件衣服還回去,我穿這件即可。”

    芳姨瞪着那件衣服一臉嫌棄:“你怎的這般糊塗啊外頭那些個大人們與貴家小姐哪個不是錦衣雲緞的,你也好意思穿這件破爛衣出去,這不是打了爺的臉面嗎”

    蘇鳳錦垂眸,目光裏透着幾分空洞,緩緩開口:“我原就是被他們笑話的,如今穿着自己的衣服,又有什麼要緊的,那些難聽的話聽的也不少,我還有什麼可以失去的呢。”

    名節聲譽家親還是她這條性命

    芳姨忽的有些心疼,嘆了嘆氣只得依了她。

    蘇鳳錦去得前院的時候一眼就看見那個諾大的戲臺子,上頭有戲子在婉轉輕唱着,一羣的達官貴人家小姐圍着老夫人坐着,蘭馨一身華衣錦緞,加上自身非凡的氣質,一手掌控着整個大壽的壽宴,瞧着就似府中女主人一般。魏夫人也幫襯着魏蘭馨,魏蘭馨站在戰青城的身旁,陪着他遊走於諸多貴客達官之間,推杯換盞,遊刃有餘。

    那些真真假假的話語傳進蘇鳳錦的耳朵裏,她忽的覺得心裏有些不舒服,一時想不明白,她作什麼要來這樣的場合。

    “將軍與夫人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是啊是啊,這孩子的事情也得抓點緊啊,我家繡繡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戰青城只是捏着酒杯淺飲一口,一笑置之,倒是蘭馨,還能端莊得體的與他們寒暄一番,到底是世家出來的,那言行舉止皆是上乘。

    蘇鳳錦轉身便想走,卻聽得戰青城的聲音近在咫尺:“錦兒,怎的來了就要走”

    蘇鳳錦只得僵在原地,在芳姨的催促下轉過頭去,一擡頭便撞進了戰青城那雙幽深的眸子裏,他脣角透着笑,逆着陽光,輪廓變得有些模糊。

    “我芳姨說我該來送份賀禮。”蘇鳳錦緊握着手中的帕子,清冷的面容上是一雙空洞的眸子,若是先前,戰青城是瞧不出什麼來的,只是如今戰青城已經將她摸了個半透,自是知曉,她越是這般面無表情的時候,心裏頭的浪便翻騰的越發的厲害。

    他握着蘇鳳錦的手,低聲輕笑:“難得你也有緊張的時候,你放心,我自不會讓旁人爲難了你去。”

    戰青城這麼般光明正大的牽了蘇鳳換往那戲臺子前走,蘇鳳錦不斷的掙扎着,低聲道:“你鬆手我自己走。”

    戰青城偏是不松,硬是將蘇鳳錦拽到了老夫人的眼前:“母親,鳳錦來給你賀壽。”

    老夫人擱了花盞,悠悠的掃了眼蘇鳳錦:“倒是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思。”

    這話多少含着些隱喻,蘇鳳錦低垂着頭,只作聽不見那裏頭的意思,跪在地上,朝老夫人慎重道:“蘇鳳錦恭祝老夫人福壽綿長。”

    芳姨瞧着她這沒出息的樣兒只覺急的肝兒疼,來到蘇鳳錦的身旁,朝老夫人笑道:“大奶奶許久之前就已經着手備賀禮了,花了足三個月的時間熬了不少的夜,總算是將這百壽圖給繡完整了,奴婢祝老夫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老夫人摸着手裏頭的玉如意,分明是炎炎夏日,這前院卻紮了一個巨大的棚子,在前院挖了好幾條水渠,將冰引了進來浸在水裏頭,呆着只覺萬分涼爽,只是蘇鳳錦體質本寒,跪在地上稍久些就覺渾身冷得厲害。

    老夫人掃了她一眼,面上帶着得體的笑:“難爲你這般記掛着,你身子不好,就早些去歇着。把她扶回去歇息,莫再病着了。”

    芳姨忙將蘇鳳錦扶了起來:“是。”

    蘇鳳錦垂眸欲走,戰青城忽的道:“母親可喜歡這百福圖”

    那百福圖由安吉與康福一併擡了上來,擱在戲臺子前頭,那福字以金線繡成,且每一個字都是不一樣的,中間是一個正楷福字,旁的福字都繞着那一個,遠遠的瞧着,似會發光一般,亮人眼球。

    老夫人只瞧那繡工便是歡喜:“這繡工確是精妙發,當真是你一人所繡”

    蘇鳳錦垂眸低聲應道:“回老夫人話,是我繡的。”

    蘇鳳錦正欲答話,劉玉香挽了老夫人的手,眼神怪異的掃了眼蘇鳳錦,朝老夫人笑得諂媚:“老夫人,說來也當真是巧了,前幾日妾身還託人好不容易纔求得玉柳先生那副百福圖,正想呈送給老夫人呢,不曾想,倒是教大奶奶搶了先呢,妾身一時倒不知要送些什麼予老夫人才好了。”

    一旁的貴家小姐捏着一柄絲竹玉扇輕笑::“既是如此,不如將玉柳先生那副一併拿出來,說起來玉柳先生也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出過新的繡品了呢,如今這一年更是絕跡了一般,還不知日後會不會還有新品出來。”玉柳先生的繡品如今因爲繡的少了,已經擡到了千金的高價了。

    魏夫人打量着蘇鳳錦,見她身形單薄削瘦,低着頭又是一副悶葫蘆的樣兒,心下倒也沒覺得能爲自家蘭馨構成多少威脅,畢竟這蘇鳳錦無論才情樣貌還是處事手段,樣樣都是不及蘭馨的,只是瞧着戰青城看蘇鳳錦的眼神,心裏又有些不安,從來沒有哪一個男人會用這樣溫脈的目光去看一個女人的,除非。

    老夫人拍了拍劉玉香的手,笑得慈祥:“有心了,你且拿來,也供大家瞧瞧這玉柳先生的手筆,細說起來,老身也有一年多不曾聽聞玉柳先生有新的繡樣了。”

    劉玉香執了老夫人手中一方帕子,驚詫道:“呀,這帕子只怕也是玉柳先生所繡吧,是雙面的呢,瞧着當真是精緻,這紫地丁花兒瞧着也是好看,跟真的似的,這樣的繡法妾身可學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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