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陳衡等人住進了松陽驛。
松陽驛在松陽縣城外。
原本在城內的,兩年前剛剛搬出來。
不是出於城市規劃方面的原因,而是因爲商業繁榮,經常有趕不及在城門落鎖之前入城的商賈行人。
於是驛站就搬了出來,同時縣衙開始禁止城外五里範圍內露宿野外。
總之,驛站搬往城外對那些不願意露宿的人來說是一件好事。
陳衡他們也得益於此,能夠在跑了一天之後舒舒服服洗漱睡覺。
不過因爲晚上入住松陽驛比白天入住貴很多,陳衡等人不得不拿出曹驄給開的證明,以官方身份免費入住。
“真是死要錢!”
符青嵐端着一盆熱水走入房中,用手肘關上門後低聲罵了一句。
陳衡上半身躺在牀上,腳泡在裝了大半盆熱水的木盆中,十分安詳地閉着眼。
聽到符青嵐的說話聲,甚至都懶得睜眼,隨口應道:“不然你以爲五里之外怎麼那麼多將就着睡在樹下的?”
符青嵐無奈笑笑,將木盆放到架子上,拿起毛巾浸泡到盆裏,洗飽水分的棉布變得沉重。
擰到半乾,雙手捧着厚重的毛巾仰着頭蓋到臉上,符青嵐發出舒服的呼氣聲。
動作緩慢地洗完臉,符青嵐把熱水倒進用來洗腳的木盆,端着走到牀前放下,然後坐到牀上,將腳浸入熱水中,用與陳衡一般的姿勢躺下。
“等下我們先覈對一下今天記的內容。”
說話的是同樣躺着的楚芒。
這本是四人間,三張牀拼成的通鋪。
不過他們少一個人,正好一人一張牀,不用擠。
一直到水涼了,三人才擦乾腳盤腿坐在牀上,各自掏出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翻開白天的記錄開始比對。
“我先來,首先是上午在馬家村遇到的馬十七。”符青嵐率先開口,“他家十一口人,五名男丁,三名女子,還有三個孩子。”
到這都沒問題,畢竟反覆確認過。
“馬十七家種了四畝地。”
“十畝。”陳衡給出不同的記錄。
兩人對視一眼,一道扭頭看向楚芒。
“別看我,我記的是七畝。”
三人臉上都浮現出無奈的神色,不過再無其它反應。
像這種三個人聽同一句話聽出三個不同意思的情況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他們已經從一開始的爭論轉變成如今的心無波動。
“那就看下一句吧。”
符青嵐沒有猶豫,直接就往下繼續走:“總之他家又找村長佃了三畝地,勉強得活。”
“我怎麼記的是找族長賣了三畝地?”
陳衡皺着眉。
兩人再次把目光投向楚芒。
楚芒翻了翻記錄,給出自己的判斷:“他後面還說多收的稻米扣掉租子也不剩多少,所以應該是又租了三畝,我贊同正峯的記錄。”
陳衡點點頭,拿起鉛筆在這一句後面畫下一個標記。
三個人一句一句覈對,沒花太長時間就整理出一份採訪記錄。
他們一路上詢問了有七個人?除了得知本地人的基本生活狀況外?還聽說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還有一件事引起了三人的注意:遂昌松陽是鄰居,但是遂昌的糧價比松陽高,各類工業製品價格比松陽低。
雖然現在的工業基本都是輕工業甚至手工業?但遂昌的價格優勢還是吸引了一大批商賈,這也是馬鞍山驛得以繁華的主要原因。
暫且不提其它?只說松陽縣。
陳衡三人拿着整理出來的重點?和以往在其它地方的記錄比對?扣掉一些地方特色?基本沒什麼區別。
閒聊一陣?住在另外房間的幾名組員陸續過來。
十二個人?有五個坐到牀邊?另外七個或是坐在條凳上,或是坐在桌子上,勉強算是圍成一圈。
“我們組先說吧。”
開口的是楚芒的同班同學鍾大祥?他今天和另外三人一道走了另一條路?到松陽驛的時間比陳衡他們還晚。
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他拿着手中本子開口介紹:“我們今天就遇到一個村子?在村子裏調查了有十五六戶。
“這個村子名叫陸集,祖上已經不可考。現在的陸集總共有一百二十戶人家,總人數沒統計。
“陸集緊靠一條大概一丈寬的小河,村中心是一口井。村子裏面兩條大路,一條沿河,一條從井到河,呈丁字形,一百二十戶人家就沿着這兩條大路分佈。
“我們調查的第一戶就住在沿河東頭村口,戶主叫陸六根,五十歲整,妻子去年病故。有兩個兒子,一個三十一歲娶了媳婦,一個二十二歲還沒講親。
“陸六根兩個兒子都出去找工了,留陸六根帶着七歲的孫子留在村裏,就種兩畝地,還有八畝都租給了村長陸水昌。”
……
鍾大祥一項一項介紹得十分細緻,哪怕陳衡等人沒去過這個被稱爲陸集的村子,光聽他的描述,也能感覺到對陸集的印象漸漸豐滿起來。
他開了一個好頭,接下來幾組也都一一介紹本組的採訪結果。
等四組都說完,已經過了子時。
一個接一個打完哈欠,楚芒揉揉眼,翻着筆記做最後的總結:“今天……昨天的調查涉及五個村子,其中詳細調查的有兩個,基本情況如下:
“第一,各村都有青壯離村找工的現象;
“第二,單純的佃戶比較少見,只在其中一個較富裕的村子裏見到,大都是自己有田,同時租種他人田地;
“第三,官府租稅明顯高於規定稅額。“
說完基本情況,見其他人沒有異議,楚芒接着道:“有幾點需要注意:縣內政令尚算平穩,但各項政令傾向於富戶;越靠近縣城,村裏的土地就越集中,外出找工的現象越普遍;馬鞍山驛驛長知名度遠大於縣令,且譭譽參半。”
停頓一陣,陳衡開口詢問道:“那麼,接下來的重點就放在這些離村打工的人以及馬鞍山驛戴驛長身上?”
“我覺得沒問題。”楚芒等人毫無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