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隕的語氣很平淡,像是以前心裏那些所有的想不通,所有夜半夢醒都會忍不住氣得渾身發抖無法入眠的忿恨,像是全都消解了似的,大抵是因爲,曾經因爲老五的陷害,他所失去的一切,眼下已經都找回來了,和父皇母后也已經相認,又和南笙成親了,人生美滿了之後,人心裏頭那些負面的尖銳情緒,就會被磨滅幾分。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老六,你素來心腸柔和些,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甚至知道,我當初害你的時候,你到死都還不願意懷疑我。但老七不一樣,老七骨頭比你硬,血也比你冷。”
端隕淡淡說了一句,聲音裏頭沒多大情緒,像是那種完全放空的,似是人已經窮途末路看不到出路了之後,就空了,茫茫的空了。
端隕現在就是這個狀態。
“你錯就錯在,死不悔改。你錯就錯在,你的野心是無極限的,明明都已經達到目標了,要是普通人的話,就滿足了,但你永遠也不會有滿足的,你達到了一個目標之後,野心就會膨脹得更大,假想敵更多,不相信任何人。我和小七都沒想和你爭,但你卻是恨不得將我們一網打盡,葉龍明明是擁立你上位的人,你卻因爲他有一個女兒叫葉風回,就對他離心。”
斯隕不急不緩的說着,語氣依舊平淡,說到這裏的時候,終於變得凝重認真了幾分,“你不該惹葉風回的,你殺她父親,殺她姐姐,勾結敵國虎狼來屠她的城。”
“她偷了我兒子”
端隕臉上那些茫茫的放空終於有些破碎,聲音都高了幾分。
“你殺了她爹,偷你兒子怎麼了沒殺你兒子就不錯了。”
端隕被斯隕這話梗了一下,眼神裏頭多了幾分怔忪,“我兒子還活着”
“呵,你以爲人人都和你一樣冷血麼”
斯隕反問他一句,然後才說道,“我沒有什麼做皇帝的野心,其實過得挺開心的。遠離了王城之後,到處遊歷一番眼界也挺開闊,只可惜,這些尋常的快樂,你是感受不到,也沒機會感受了。老五,我今天來,是告訴你我還活着,順便和你道個別的。兄弟一場,原本早在你害我的時候,兄弟情就應該已經斷了的,但是仔細一想,畢竟我不是你。所以,還是來道個別,順便告訴你一句,你兒子生活得很好,小七生活得很好,父皇和母后都過得很好。”
斯隕停頓片刻,目光裏頭終於多出了幾分憐憫,沒錯,就是憐憫,像是看着一隻可悲的生物一般的看着他。
“只有你,把自己綁死在自己的野心裏,永無歸途。”
說完這句之後,斯隕已經站起身來,轉身。
他知道,這應該是自己和老五的最後一次見面了。
斯隕離開之後沒一會兒,葉風回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她正坐在石凳上,看着葉龍留下來的遺物。
心裏頭有些感觸,聽到離影彙報說六哥已經走了的時候。
不管怎麼樣,就是今天了。
葉風回的表情淡然,目光裏頭多了幾分鋒銳的凜冽,就是今天了。
她手指在父親的遺物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站起身來,朝着中正院端王寢殿的方向走了過去,將手中的遺物收了起來。
站在寢殿前頭院子裏的時候,葉風回側目看了離影和銳影一眼,“你們倆在外頭守着,不許任何人靠近。”
離影和銳影都是一愣,“王妃,這”
“怎麼你們還擔心他能把我怎麼樣”
葉風回笑了笑,笑容裏像是藏着刀光劍影。
離影沒再做聲,只點了點頭,“有任何情況就叫我們。”
葉風回點頭,一步一步,走上了寢殿大門去。
推開門,邁步走進去。
端王背對着門口,聽着外頭開門的動靜,他緩緩轉身過來。
目光在接觸到葉風回的時候,愣了一下,那種短暫的怔忪,掩飾不住。
“好久不見。”
葉風回淡聲一句,已經走到了旁邊的椅子坐下。
“你來了。”
端王很快收斂了目光裏頭的怔忪,說了一句,而後就輕輕抿脣,在她對面坐下,沒有做聲。
“當然得來,我們有那麼大一筆賬要算,而且不知道你是不是忘性大,但我是清清楚楚記得,我說過,我會親手要了你的命。”
葉風回說這話的時候,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手指纖長,白皙乾淨,很是漂亮的一雙手,誰也想不到,這樣漂亮的一雙手的主人,能夠做出怎樣狠戾的事情來。
“所以,是來殺我的”
端隕問了一句,似笑非笑的。
“不然呢來和你敘舊”
葉風回反問了一句,也似笑非笑的。
論氣勢,論穩重,她從來不輸給任何人,就連千隕,她都不輸,更何況是老五這麼個貨色
老五臉上的表情有些掛不住。
他嘴脣輕輕抿了抿,停頓了片刻,才淡聲道,“不怕老七背罵名”
“你和東側院那位,還真是夫妻同心啊,連找的說辭都是一樣的。”
葉風回笑道一句,語氣裏頭卻是夾着明晰的諷意,“我家夫君能背什麼罵名人是我殺的。”
“你可是要當皇后的人。”端隕眉梢輕輕挑了挑,就目前的情勢,他也不傻,當然知道皇帝肯定是得老七來做的。
葉風回笑了起來,這會子,笑容裏頭倒是真真切切的笑意了,“那又如何你還真是夠爲我而操心的啊皇后名聲臭就臭唄,合着又不用我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罵名我揹着就是了,英明落在我夫君身上就行,這點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什麼對名聲的野心。不會像你這樣,醜事做盡,又還想要有個好名聲。我在西北名號在外,瘋狗一條,逮誰咬誰的。你殺了我爹,我弄死你,百姓們最多覺得我爲名除害,了不起這事兒說個三五天,然後就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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