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定山原本不叫定山,不過是因着梁武帝賜名,這才改了名字。因爲一個寺廟而改了山名,倒是一樁奇事父親的聲音寬厚而溫和,房巽聽的昏昏欲睡。
本應該跟着孃親乘坐馬車,卻不想大伯祖母招了父親同乘,房巽想起殷雪沁,心中不安,便鬧着跟了過來,上了車才發現殷雪沁竟沒有陪在大伯祖母的身邊。
大伯祖母接下了父親的話,這山原本不過是座野山,若非攀龍附鳳,又如何天下皆知所以說,人啊,還是要往高處走,繁華莫過京城,七郎,你跟你父親一樣,是有大才的,若不是因你母親病逝耽擱了三年,恐怕如今已是知府了
這個父親,是指祖父還是大伯祖父呢房巽心裏不由的想。
京城確是繁華,也太過浮澡,仲謙只想在下面踏踏實實爲百姓做些事情仲謙是父親的表字。
你想踏實做官,這是好事兒,可是你卻不可能一輩子做個縣令
怎麼不會,上一世父親就是做了一輩子的滁州知府
大伯祖母不耐其煩的勸着父親,而房巽則乖巧的歪在父親的懷裏,一邊閉着眼睛裝睡一邊思量自己的事兒。
殷雪沁不過是個殷家四房的一個庶女,因爲長的漂亮纔出了頭,這會子被大伯祖母帶在身邊,應該是像母親說的,要入高門爲婦或是等着甄選入宮的。
即便如此,也應該將其帶在身邊,時時提點。
車簾晃動,房巽微微睜開眼睛,隨着陽光照射進來,閃過殷雪沁馬車的影子,厚重穩當,裝飾華麗,不似普通商賈的馬車,似乎是專門爲其打造的。
這很不尋常
明明可以嫁進高門的殷雪沁爲何嫁給父親做了繼室難道是因爲銀子她擡起小腦袋,看到父親慈愛的目光,心慢慢踏實下來。
父親,不喜歡她
父親的眼裏只有母親,這比什麼都讓她歡喜
大伯祖母乘坐的是京城帶來的常用的大馬車,軟墊溫茶,厚厚的窗紗,車裏一股濃重的薰香。
房巽想起前世,也是這樣的豪華舒適的馬車,也是這樣的僕婦隨從,她卻總是戰戰兢兢的上車,從不敢說一句,多行一步,唯恐別人看輕了她。她很羨慕九表姐,累的時候可以睡覺,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撩開簾子看景,而她永遠是端莊的陪坐在那裏,隨時等着大伯祖母的召喚。
今生,她不用這般的小心翼翼,房巽歪在父親的懷裏,安穩的睡着了。
定山離縣城不算遠,出了縣城的城門,行車不過個把時辰。山下有一條寬敞的大道一直通到寺前,馬車可以直接入寺門,到得寺後的廂房。
房巽醒來的時候,馬車已是開始上山,父親帶着房巽坐在自家的馬車裏,母親溫柔的拿了甜白瓷的茶碗給她喂水,馬車裏一股淡淡的甜香。
房巽咯咯的笑,她鬧着要掀起布簾看景。
透過白色的窗紗,定山寺已在眼前,山上,漫山遍野的杜鵑花紅的發紫,在湛藍色的天空的映襯下,迷的人睜不開眼。
房巽正看的入神,馬車猛然的停了下來,她小小的身子一晃,歪在了繡了金線菊的大迎枕上。
我上前頭瞧瞧,你看好元姐兒。父親搖搖頭,跳下馬車。
母親把房巽摟在懷裏,喃喃的道,可別出什麼事情纔好,聽說南邊的災民已經快到金陵了
春分從後面的馬車下來,上了房巽所乘的馬車,她見母親臉色不愉,連忙輕聲安慰。太太放心,金陵那邊要是有什麼消息,王大人肯定會給老爺送信的呢聽說今年受災不太嚴重,這眼看就麥收了,今年應該能捱過去了王大人是金陵知府,與父親交好。
只是,交好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面子上的虛情。
王大人,本名王承恩,與父親同年中的進士,夫人姓陳,是京城陳家的庶出小姐。陳家本就是大族,陳閣老這兩年又如日中天,父親丁憂後,王大人一路高升,去年剛剛升了金陵知府。
可惜,他這個知府今年做就到頭了,今年是個災年。
房巽看着晴朗天空中像棉花一般的雲彩,睜大了眼睛,這些雲彩會越來越多的,過不了多久就會遮天蔽日,連續半個月的傾盆大雨,將即將收割的麥子澆了個乾乾淨淨。
而後,衣袖襤褸的災民,也會迅速的往金陵城聚集,把金陵城圍個密不透風。
那個與父親交好的金陵知府王大人麼他會把城門緊閉,等待朝廷的命令與救援,而周邊的小縣,包括烏江縣、來安縣,當然還有父親治下的縣,都成爲災民的聚集地。溫和的災民會在縣衙的安置點停留,或是領些米糧度日或是靠着富戶賒粥飽腹;而暴怒的災民,則會攻擊縣衙和糧行,使得暴動四起。
糧食漲的比金子還貴,橫屍遍野,瘟疫開始流傳。
父親是因爲鎮災有功,這才得了封賞升了官,母親死後,父親升任滁州知府,孤身上任,可跟他一見傾心的殷雪沁卻和房巽一同跟着大伯祖母,回了京城。
當然,房巽對這場天災幾乎沒有什麼印象,只是從崔麼麼等人對往事的一言半語中得知。
自己一直把心思放在殷雪沁的身上,竟然忽略了這些,母親的死跟這件事又有沒有什麼關係呢若是她告訴父親,是不是可以躲過這場災禍
可是,她能做什麼呢讓父親下令提前收麥子麼或是讓母親安排陳平去收糧食還是召集縣裏的郎中們隨時待命準備救治瘟疫
不,她什麼都做不了,房巽看着自己白胖的小手握成拳頭再鬆開,鬆開再握緊,卻是沒有一點辦法。
看着房巽的小眉毛蹙成了兩條捲曲的毛毛蟲,母親連忙將她摟在懷裏,輕聲哄着,看我,把姐兒說怕了元元乖,咱們過會子就到寺裏了,讓嬤嬤給你買你最喜歡的糖果子
房巽已經不是三四歲的孩童,自然對於糖果子沒有什麼興趣,她心中嘆氣,慢慢的擡起頭,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向路邊生意清淡的攤子和零散走過的行人。
鬱鬱蔥蔥的槐樹下面,一個算卦的攤子擺在那裏,精瘦的老頭兒穿着一身皺巴巴的道袍,拿着一把半舊的拂塵正對一個挎着籃子的年輕的婦人說着什麼,他喋喋不休的說着,婦人偶爾低頭輕笑,他的眼睛裏閃過精光,待婦人擡起頭,又是一臉正氣。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房巽都不曾見過此人。她只是覺得這個老頭兒怎麼看怎麼像個騙子,只是她還是多看了一眼。
這一眼不由讓她心中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