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跨院西廂的書房裏，王之煥正對着一本舊的幾乎要散掉的字貼習字。
桌案擺的滿滿的，除了嶄新的端墨，幾支上好的羊毫，還有一碗新上市的明前龍井，一碟子紅白相間的陳皮山楂茯苓糕。
房巽讓梅香將女兒紅交給小丫鬟，湊過去瞧，“師父又習字呢？嗯，您這個‘龜’字力道剛剛好，這個‘壽’字倒是少了些灑脫……”
王之煥把筆一丟，“我說咱倆誰是師父呢？好不容易今兒靜下心來寫個字！讓你說的沒了心情！”
王之煥棋不好，字也爛，別人家的西席教讀書寫字，琴棋書畫，他教房巽《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周易》，《數書九章》，二老太太是個萬事不管的，只交代了“萬不得怠慢王先生”、“凡事都依照跟楊老爺子一般”，至於教席，“愛教什麼教什麼，跟着敬哥兒的人，怎麼也不會錯！”
房巽咯咯的笑，湊上去撿起丟在桌上的筆，“師父又蒙我，您這哪裏是寫字，不過是試試這新筆罷了！”低頭隨意看了一眼筆道，“嗯，這筆尖挺實直立，毛鋒透亮，不似普通的羊毫筆，倒像是狼毫！可是那趙明端前些日子送來的？”
狼毫筆是黃鼠狼的尾毛製成，產於東北，特別是摻了鹿毛或是豹貓的筆鋒，比羊毫可金貴多了。
“你倒是好眼力，就是他送的那盒子裏裝的，還有一塊端硯，這個二貨也不知道想什麼呢，這都幾年了，還不知道我的秉性？整日裏不是送筆墨就是送棋子古董，我這等兩袖清風，錢財都是身外物的得道高人，要這些個勞什子做什麼？”
這不是想巴結你麼？房巽捂了嘴笑。
“不過是當玩意糟蹋一下就丟了，多可惜！真是不懂事！”王之煥說着眉毛輕抖的去瞅一旁案几上的女兒紅，臉上笑意漸濃，“倒還不如文無……”
這下不止房巽，連着屋裏的梅香和小丫鬟都笑了起來！
趙明端要孝敬這些東西，那還不是要花銀子去酒樓和點心鋪子買去，還不見得比文無這個酒樓掌櫃買的好喫。若說京中哪家青樓的姑娘漂亮他可是擅長，比買點心還要擅長，可王之煥又不好那口。
“笑什麼，難道不是？”王之煥說着去開那酒罈子。
小丫鬟趕忙點頭，王之煥不喜歡用書童和丫鬟，凡事自己動手，馮嬤嬤就安排了兩個小丫鬟只每日過來收拾下東西。
房巽拿起桌上的端硯來瞧，她是不懂這些文人墨客的玩意，可簡單看看成色，那定然是陳年舊物，絕不是市面上輕易尋見的，她又拿起那幾乎要散掉的字貼，這下驚到了，這是米芾的《蜀素帖》。
前世，大伯祖父曾以千金購得。
大伯祖父跟大伯祖母炫耀，說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定下，如今這《蜀素帖》已經拿來，讓大伯祖母將一萬兩銀子給人家送去。大伯祖母說，不懂這本爛書有什麼好的，卻是聽話的吩咐李嬤嬤去送銀子。
那是她出嫁之前，大伯祖母只給她備下三千兩的嫁妝，若不是舅舅送來了銀子首飾給自己添妝，恐怕連六十四擡嫁妝都湊不齊。
她明明記得五堂姐出嫁時十里紅妝，不止一百二十八擡的嫁妝，祖母還親自給了她八千兩壓箱底的銀子。
大伯母覺得不好意思，還曾經心虛的勸她，說她是官家的女兒，如今嫁的不過是商賈，就算是一文錢都不帶過去，人家也不會瞧不起她。又說五堂姐嫁的是侯府，白家的小侯爺可是長生公主的兒子，也算是皇家血脈，若不多帶些銀子，在婆家艱難。
“這字帖不好，破破爛爛的，我也不喜歡，你都拿去吧！這新做的點心不錯，回頭讓小喜再做些來！”王之煥早就倒了一碗女兒紅就着那陳皮山楂茯苓糕喝上了，“……嗯，這一回的女兒紅可比上一回的醇厚……”
“師父若是喜歡這些點心，我就把小喜借給趙明端一段日子，不過等他找到了新的廚子，學了這些點心，必要將人給我還回來的！”房巽不客氣的將那本快要散掉的《蜀素帖》拿到了手裏，轉身交給了梅香。
王之煥將碗中的女兒紅一飲而盡，翹着二郎腿拿起又一塊茯苓糕，面色平靜的道，“趙明端那邊，還不是時候，你若是嫌了我，我自有去處！”
聽到倆人說起正事，梅香拉了小丫鬟們出門，在外頭將門關了。
屋裏只留下房巽和王之煥。
房巽坐到王之煥的身邊，胳膊搭在案几上，右手託着腮，歪着腦袋，眼睛眨巴着看着王之煥，嬌嗔道，“師父，不是我嫌棄您，我巴不得您見天陪着我，免得我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何況，有您在，我指使趙公子可是順手多了……”幾句話王之煥的臉上就有了笑意，平日裏總戴着面具，在自己這個女徒弟面前，他自在不少。
王之煥享受着被人捧着的感覺，極爲得意的點點頭，可他愣了愣卻又搖搖頭，沒來由的道，“趙明端那個二傻子，以後有他求我的時候……”
“大海幫我打聽過了，五伯父那裏，不過是個三進的院子，那還是三伯祖父在世時置辦的，他有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還有兩個妾室，一個庶母，一家人住的十分擁擠，再加上我跟老太太過去，我擔心您受委屈。”
王之煥將酒碗放下，“你說的也對，所以我想過了，你不用擔心我，我去林家住！”
這倒也無不可，楊洵雖在太醫院掛職，林長桐卻早就置辦了宅子，接了楊洵去住，王之煥偶爾進京也是住在那裏，如此倒也方便。
從西跨院出來，房巽吩咐梅香，“去跟大海說一聲，師父說，要去林家住，讓趙明端以後直接把東西送到我表哥的宅子去！”
大海第二天就將話帶到了趙明端的跟前。
“王先生說要去林家住！”大海臉上佈滿了傷心，梅香姑娘說，以後王先生不在，他就不要去尋她了，說完這話，他便低了頭髮呆。
趙明端將手中的賬冊丟到桌上，同樣發起呆來。
他還盤算着怎麼送一個大點的宅子給房延孝，若是王之煥不跟去，他拿什麼藉口送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