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醒來 >第16章
    作爲承擔着更多責任的一方,白莊生對待福兮總顯得謹小慎微,他從不吝惜對她的愛,只是那份愛即比親情複雜,又比男女之情沉重,彷彿潛藏於心底最深處的無法描述的祕密。

    直到在福兮高中畢業旅行之後,帶她去日本看螢火蟲時,才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讓禁忌變得昭然若揭起來。

    但赤裸裸地傷害父親這件事,他們兩個誰都做不到。

    只是在偶爾通話和寫信的過程中,阿福開始變得特別熱衷於追問哥哥是否喜歡自己。

    這讓白莊生無奈到想笑。

    當然喜歡啊,但又怎麼可能是喜歡那麼簡單呢

    在美國的辛苦歲月,白莊生的研究仍舊在按部就班的進行,直到他接到了從未想象的噩耗。

    那日福兮剛好去醫院做心臟檢查,邊配合醫生的安排,邊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爸爸。

    雖然在研究所的生活所需一應俱全,可是他會想念親人、想念自己嗎

    越來越少見到白原的福兮無法確定答案。

    她從儀器中被推出來,護士立刻拉上簾子道:“好了,把衣服換回去吧。”

    “嗯。”福兮並不像從前那般怯懦了,畢竟哥哥早就不在身邊,獨自面對生活後,神經難免會變粗很多。

    正在這時,裝在包裏的手機大聲響起。

    沒有幾個人會尋找她,除了要好的高中同學馬璐,大概就是白莊生。

    所以福兮馬上衝過去接起,結果卻是陌生人。

    “請問,是白福兮嗎”對方彬彬有禮。

    “對呀。”福兮回答。

    “我是研究所的王阿姨,現在白教授他出了點問題,我們聯繫不到莊生,所以希望你能過來看看。”恐怖的消息被溫柔的女聲傳來。

    “好、好的。”福兮莫名緊張,答應過後趕忙換了衣服,匆匆忙忙地朝白原工作的地方奔去。

    這份難得激烈的動作,叫這個剛剛大一,卻還不如孩童有力的姑娘氣喘吁吁。

    福兮暢通無阻地衝進了研究所大門,急着拉住路人追問道:“我爸在哪兒,他怎麼了”

    當被引到病牀前,她才明白所謂出了點問題,是很大的問題。

    白原躺在雪白的被褥中間,已然蒼老的臉是種死寂的安靜。

    福兮握住他的大手,害怕地叫道:“爸爸爸”

    全無迴應。

    有位稍許眼熟的研究員垂頭喪氣地解釋說:“白教授爲了取得虛擬機的第一手數據,親自植入腦電波芯片並進入使用,結果出了意外,他的神經接收到太多錯誤的信號,以至於血壓急速升高,雖然進行了搶救,但是”

    “但是什麼,我爸他會醒過來嗎”福兮很害怕養父的責難,可仍舊非常在意他的安危。

    實驗員嘆息了下,只是說道:“你彆着急,我們希望你能儘量聯繫上莊生,叫他用最快的速度趕回東川。”

    一天之後,終於得到消息的白莊生的確是用最快的速度出現在東川了,但在身心俱疲中所見到的,卻是父親躺在太平間的屍體。

    白原年事已高,忽然遭遇這麼沉重的意外,實在沒能熬過去。

    哭紅了眼睛福兮跟在他後面,笨拙地安慰道:“哥你別太難過”

    有那麼幾秒鐘,白莊生的腦袋變得空空如野,他望着父親褪成死灰的皮膚,有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

    “哥”福兮沒見過他崩潰的模樣,頓時擔心更甚。

    “這是爸爸自己的選擇,他比誰都要清楚需要爲科學進步付出的代價,我們應當尊重他。”白莊生最後便只是如此說道,伸手用白色牀單蓋住那具冰冷的屍體。

    僅有的兩個親人,又少了一個。

    福兮頓時悲從中來,使勁擦着臉上的淚水。

    她忽然很後悔這幾年對待父親的冷淡。

    也後悔沒能幫助他進行試驗。

    其實白原讓哥哥出國這件事,半點也沒有做錯,他做出的,不過是一個父親最正常的選擇。

    白莊生伸手抱住顫抖的妹妹,痛苦地說:“別哭了,爸最討厭看到我們哭,因爲眼淚讓他總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儘管研究所極力遮掩事實,但白原這樣舉世聞名的科學家離開人世,還是在世界範圍內掀起了軒然大波。

    原本屬於小範圍機密的虛擬機被人所熟知,它所導致的死亡,對老百姓而言遠比那些伊甸園般的未來幻想更真實,所以反對之聲此起彼伏,拖累的白莊生在美國的實驗也被叫停,失去常駐紐約腦科學研究所的資格。

    從前,福兮的確是盼着哥哥早點回來的。

    可是見到他在家裏失意的樣子,卻寧願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所就讀的美術學院課程比較清閒,自從父親過世後,便請了假留在哥哥身邊,生怕他有什麼想不開的狀況。

    畢竟骨肉相連與養父養女,很難畫上等號。

    白莊生彷彿頃刻間失去了一切,好在他把所有實驗數據帶回了國,纔不至於被打擊過深。

    這日福兮早早地就去超市,買了麪包和兩個番茄,做成簡單的三明治端去書房說:“喫點東西吧,不過我做的不好”

    女大十八變,初長成人的阿福,再也不像個小朋友了。

    白莊生從父親的書裏擡起頭,勉強微笑:“謝謝。”

    阿福站在寫字檯邊,小聲道:“對不起。”

    “哪兒有什麼對不起的”白莊生問。

    “我就在東川,常常去醫院,都沒有發現爸拿自己做實驗這件事”福兮垂下頭:“還有,如果做實驗的是我,可能就沒事了,一個研究員姐姐告訴我,我的腦電波非常強,對儀器的反應也會很敏感,可當年卻”

    白莊生拉住她的手:“怎麼可能怪你呢,你沒有義務這麼做。”

    “哥,把虛擬機研究出來吧,我願意冒險,早就知道自己不會活到白髮蒼蒼,至少趁現在身體還可以的時候,讓我做點有意義的事。”福兮蹲在他蹲腿旁邊,仰着頭說:“雖然我不是科學家,可是我很想實現你們的願望啊。”

    白莊生凝望着她青春稚嫩的臉,半晌才道:“沒那麼簡單,政府斷了實驗經費,也不再允許開啓項目。”

    福兮急道:“可以找藍衫她家的集團不是就是靠虛擬電子產品賺錢的嗎vr設備早就過時了,她一定會願意支持你的。”

    白莊生不願接觸那個女人:“藍衫不是個簡單的人。”

    福兮明白,無論是父親還是哥哥,都不可能過家長裏短、柴米油鹽的生活,她也不可能跟他長相廝守一輩子,所以那時那刻的堅定,儘管帶着悲傷的心情,卻不容任何質疑:“哥,你也不是個平凡人,會對藍衫有辦法的,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永遠都支持你,只要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剩下一分一秒。”

    “別總說這種話。”白莊生撫摸着阿福:“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世界上,你去哪裏,我就會去哪裏。”

    福兮頓時露出驚恐的眼神,一時間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那日他們的交談,又彷彿成了罪惡的約定,好似兩人只要能繼承白原的遺願,將虛擬機研究出來,就會手拉手的不惜代價一般。

    許多年後,終於成功地體驗過虛擬機的阿福,在馬璐那個密閉的地下室裏想起從前種種之後,當然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

    她在失去記憶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藍衫當成壞人。

    其實呢

    早就蓄意利用她錢財的哥哥和自己,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藍衫付出過財富、大概也付出過感情。

    當她終於徹底意識到:看起來溫文爾雅的白莊生和他可愛的妹妹之間那種不可告人的羈絆時,肯定會出離於憤怒吧

    所以最後藍衫想除掉白莊生、獨佔虛擬機的願望,便也顯得不是那麼不講道理,冷酷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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