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漪回憶錄 >第三章 一曲箜篌心事亂
    那時的潞王訛裏朵,在金國的名聲很是一般,與粘罕、金兀朮等女真將領的名字,在我心裏早已如雷貫耳相比,我絲毫不知道他的存在,有人說他胸無大志,此生註定過着庸庸無爲的日子,也有人說他至今未娶,實有斷袖龍陽之嫌。在他平庸了十幾年的生活裏,唯一做過一件出彩的事情,就是被粘罕的父親,女真國相完顏撒改,派去平定周邊小部落的叛亂,而他出發的日子,卻剛好是我嫁入金國的前一天。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身爲完顏家族的宗親,只要他爭取,權利唾手可得,卻甘於過得平淡無名,作爲一個男人,只要他願意,可以坐擁美女無數,卻對偏偏對一個姑娘用情至深。

    侍女們都在爲我打理着寢帳,然而再怎樣的精心佈置,也掩蓋不了這座帳篷的簡陋粗糙,她們頗有抱怨,但畢竟行伍之地,也不會有多好的住所,更何況,我只是暫住於這裏。

    “想什麼呢”流雲問我。

    “我在想粘罕說的那個,令潞王念念不忘的女子,他以爲找了個會彈箜篌的公主,就算是對潞王愧疚的彌補,但潞王,可未必會領他的情。”

    如今箜篌在大宋已成絕響,他粘罕爲了讓我和親,想必也費了不少的心力。

    可我要如何面對潞王呢若他真是對舊情不忘,我的存在,始終是多餘。

    在那之後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着,但卻沒有人再搭理我們,彷彿我們被金國,靜靜地遺忘在了角落,有意不被提起,兩國和談的進展與我無干,潞王何時班師,也與我無干,有時,我會無聊地站在賬外透悶氣,但遇見的巡羅士兵,目光都是直視着前方,誰也沒有在我的身上駐留。

    我漸漸有一種錯覺,之前的臨安種種,恍若如夢,夢醒時分,看到的是寂寥的荒原,吹得是北國的寒風。

    直到一天傍晚,我遠遠地看見,一輛停駐在我帳門前的馬車離開,平靜的內心才稍起波瀾,我知道,這是秦檜在履行與我的約定。

    “思君不得語,相隔已三秋。”走進空無一人的賬內,我輕靠着我的九轉鳳首豎箜篌,彷彿見到了多年未見的摯友。

    細想來,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箜篌的迷戀,達到這般如癡如狂的地步的呢

    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在兒時,看到父皇被朝堂上衆臣孤立,而誓要練好箜篌,討好祖君陛下的時候;也許是因爲那年冬天,我一時興起,在祖君的御花園裏起舞,被喝得酩酊大醉的祖君撞見,一怒之下抽了二十鞭子,意識模糊地躺在牢中,發現被風吹打的鐵窗,像極了箜篌琴絃的時候;亦或是更早以前,早在我第一看見,母親盛裝跪坐在這座箜篌面前,眼裏柔情似水,爲父皇彈奏一曲名叫長門賦的曲子時

    母親,這真是一個,讓我好久都沒有說出口的稱呼了,也是我永遠也不會再提起的名字,往事事事休,隨風而散莫回首。

    我擡起雙臂輕撥琴絃,熟悉的琴音四溢,在我心裏繞樑不止,竟讓我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我雙目微閉,眉頭緊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是心中卻是陣陣絞痛,難受不已。

    記得在得知母親去世的那天,我在父皇的懷裏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精疲力竭幾近窒息,而如今我雖有眼淚,卻只能默默地流在心裏,喜怒不能形於色,真是可悲的連我都同情自己。

    “一曲箜篌心事亂,流眸黯傷有誰知”我輕聲嘆道,不知過了多久,心中的苦悶之情,漸漸宣泄,便不再彈奏,雙手按住琴絃絕了餘音,但就在我睜開雙眼的時侯,卻發現地上的影子裏,又映出了一個人的影子,我倏地擡頭側身望去,於是,那個男人,便猝不及防地闖進了我的視線裏。

    後來的某天夜裏,訛裏朵問我,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在我心裏留下的是什麼印象,我故作嫌棄地說道,沒什麼好印象,那時你在金國豈有地位可言,一想到要嫁給你這樣的人,我便頭痛不已,若非你日後相處時,待我還算不錯,老孃早就不伺候你了。

    他對我的回答倒不以爲意,應該也知道,我在有意氣他,笑着看了我一眼後,便繼續埋頭處理他的公文。

    我沒有告訴他,其實,在我第一次與他雙目對視時,便看得癡了,周圍的光線剎那間暗淡失色,彷彿眼前只有他英俊的面容,和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可當我從他的眼睛裏,讀到了異樣深情的目光時,便知道,自己並沒有高估那個女人,在他心目中的位子,他的眼神中帶着恍惚,讓我捉摸不透,在注視着我良久後,他輕聲開口,說出了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宋煙。”

    以前從不相信,這世間會有真正癡情的男子,就算有,也都是情深夭壽,活不長久的,斷然不會被我遇上,但當我真正遇見那樣的男人時,他卻早已心有所屬,想來,終是我沒有福氣。

    我那時並不確認訛裏朵的身份,但猜想能在這深更夜半,出現在這裏的人,也只有他了,便悻悻地收回了目光,低下頭朝他擺正身子:“寒漪叩見潞王。”

    若是按和談的輩分算,連我父皇,都要向他的皇帝侄子稱兒臣,我這一拜,其實也沒什麼不妥,之前對待粘罕那般態度,倒還真是沒有必要。

    但是他卻也如粘罕那般,遲遲沒有出聲迴應,我暗想自己的禮儀周到,着實沒有什麼失敬之處,他不應該再有理由來刁難我。由於之前在地上跪坐的時間過長,此刻雙腿陣陣發麻,行禮的雙臂也不由得顫抖,我只好再一次恭敬地拜言,聲音也比之前也提高了幾分,言語中略有惱怒:“下邦女子趙寒漪,叩見潞王千歲。”

    他這纔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的失態,乾咳了兩聲,然後說道:“公主倒是個執着的人,不必如此多禮,在下訛裏朵。”

    我放下手臂,擡頭看着他,儘量與他保持平視,他這回倒是有意避開我的目光,眼睛眨得也十分迅速,良久,應是爲了緩解尷尬,他開口道:“公主的琴聲婉轉連綿,不絕如縷,不知剛纔所奏的,是何曲目”

    我從來都不認爲,似他這種久沐在北地胡風的武將,會對音律之事感興趣,許是一時間找不到其他的話題罷了,但也還是順着他的問題答道:“不過是寒漪不知何時興起,隨手記下的曲調,小家之樂,難登大雅,承蒙王爺賞識。”

    “哦,這麼說來,這首曲子竟是你自己創作的。”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便恢復了,迅速到讓我甚至不確定,自已是否看花了眼。

    “王爺好像很在意這個”我試探地問道。

    “沒什麼,只是看公主彈奏箜篌,令本王想起了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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