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主此事達成的哈沁十分高興,不單單因爲說服了因循保守的父親爲部落大膽做出變革,能讓仰慕之人在自己的幫助下不虛此行,更是讓她感到十分自豪。
宴席在賓主盡歡的氣氛中接近尾聲。年事已高的蘇和首領感到有些身倦力乏,滿懷歉意的對伊勒德說道。
“伊勒德首領,老朽年邁體虛,不勝酒力,恕不能繼續陪同下去。贈馬事宜自會吩咐部下妥善處理。”
剛纔在蘇和腦中進行的那場說服自我的無聲風暴耗盡了他的心力,老人家是真的需要休息休息了。
“在一切安排停當之前,若首領願意,儘可在我和碩部落內隨意走動,不必拘泥客氣。”
“蘇和首領傾囊相助,解我奇源燃眉之急,已不能做得更多。”
即使無法堅持作陪,蘇和也希望儘量能讓奇源的客人們體會到他釋放出的善意,這令伊勒德很是爲這個宅心仁厚的老者動容。
“前輩好生休息,伊勒德不敢打擾和碩部落百姓生活,只求前往一處看看。”
伊勒德初到和碩就受到了巨大的饋贈,當然不好意思四處遊蕩再給民衆添麻煩,但有一個地方他真的想去一探究竟。
“呵呵呵呵,老朽可以理解,就讓小女哈沁作你嚮導吧。”
不等伊勒德說出具體要去哪裏,蘇和就猜到了他的心思。
但一旁的哈沁還不在狀況之內。
“父親,你讓我當嚮導,總得告訴我要去哪裏吧”
雖然嘴上嗔怪着父親說話表意不清,哈沁心裏卻對能有機會單獨與伊勒德再次近距離接觸十分期待。
“奇源首領自是要觀我和碩最壯麗的景象,老朽可有猜錯”
蘇和用老頑童一般的語氣反問着伊勒德。
“前輩果然知我心意,伊勒德不勝感謝”
“首領要謝,就謝小女哈沁吧,沒有她,今日之事未必能夠圓滿。”
蘇和輕撫着哈沁的肩膀,把所有功勞都推在了她的身上。
“多謝哈沁小姐”
伊勒德聽言,趕緊再次轉向哈沁,行禮致謝。
“奇源首領不必多禮,請隨我一起來吧。”
本就被父親唐突地誇讚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再聽到伊勒德的感謝,哈沁低着頭的臉上,又默默升起淡淡的一層紅暈。
伊勒德想要去的,並不是什麼名山大川,宗廟遺蹟。它只是一塊位於和碩部落後方,一座孤立小山上的石塊。這石塊本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只是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被修得平整方正。
但它突出于山巖之上,視野極佳,人們攀上孤山後能登於石塊表面瞭望。而在這方寸平臺間,便能欣賞到蘇和首領口中所說的,只有在和碩才能一見的奇景。
哈沁與伊勒德各乘一匹駿馬,行走在去往孤山的草原路上,太陽已經不再耀眼,漸漸朝着地平線的方向墜去,和煦的微風拂面而過,滿眼都是蔥翠的綠意,令人心曠神怡。
雖然剛纔的宴席上,哈沁在那麼多的長輩面前壯着膽量力排衆議,爲初次謀面的伊勒德諫言發聲。可現在真的有了獨處的機會,她卻好像沒了先前的勇氣,不敢輕易向奇源首領敞開心扉。
兩人並肩騎行了很長一段時間,都一路無話。伊勒德覺得自己身爲男士,不應該讓氣氛如此尷尬,思忖了半天,終於打破了沉默。
“今日若非哈沁小姐及時相助,伊勒德也許就此無計可施,成了整個草原的笑柄。”
他用一句自嘲式的開場白,藉着再次感謝哈沁的由頭想讓空氣中多些熱絡。
“首領過謙了,哈沁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我只是沒有違背自己的良心而已。”
哈沁說話的聲音壓得很低,完全不見了“小馬倌”身上的那股灑脫不羈。
“哈沁小姐不必多禮,叫在下伊勒德便可。”
“嗯。”
哈沁應了一聲,伊勒德看出來她仍有些拘謹,忽然主動顧左右而言他。
“哈沁小姐是否有孿生姐妹”
哈沁一時間沒有理解奇源首領問起這個的用意。
“想是你應該有個雙胞胎妹妹,不然上午我遇見的那個伶牙俐齒的小馬倌,爲何與現在判若兩人呢”
開着玩笑的伊勒德彎眼望向哈沁,期待着她的反應。
“虧我好心爲你做嚮導,伊勒德先生這般取笑於人,我便不領你去也罷。”
遲了半拍才明白過來被人調侃的哈沁也佯裝生氣,表情在不經意間也自然放鬆了許多。
“哈沁小姐恕罪,您要是不帶我去賞景,可將是我人生一大遺憾。”
伊勒德拱手賠罪,臉上爲兩人瞬間拉近的距離現出了開心的表情,可說出的話語卻像是帶着一絲不易覺察的惆悵。
“先生緣何如此自艾,說得好像以後便不再會來和碩似的。”
心思細膩的哈沁敏銳地感知到了伊勒德潛藏的愁緒,試着寬慰他。
“和碩人傑地靈,與我水草豐美的家鄉奇源比之也毫不遜色,伊勒德怎會不願再來。”
無論是寶馬之鄉的美名,亦或蘇和首領的寬厚仁義,都讓伊勒德真的對和碩這一方水土頗有好感。當然,還有與哈沁這場不期而遇的別樣邂逅。
“但你我都很清楚,和碩前輩們極力反對借我馬匹的那些擔心和憂慮,確實不無道理。”
不知是不是緣分使然,強悍自信的伊勒德潛移默化地在哈沁面前展露出了從不輕易示人的柔軟。
“也許我現在不該說這樣的話,但坦白地講,即便擁有了和碩馬匹的強援,前方等待着我的,依舊是充滿兇險的未卜之路。”
坦誠了心聲的奇源首領低下了頭,眉宇間有些低落。
“自助者天助,先生的信念定會感動長生天的。”
篤信神明的哈沁說的也是由衷之言。
“哈沁小姐難道沒有對我的決定,有過半分猶疑”
奇源首領在遇見哈沁之前,只會在和亡妻諾敏相處時,纔會有這樣的不自信。
“若是威名響徹烏珠穆沁的伊勒德都無法終結這亂世,我便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了。”
哈沁柔和的聲音此時像是擁有治癒的能力,向着伊勒德的心田注入充滿着溫暖的力量。
伊勒德一陣沉默,眼神裏閃爍的目光糅雜着各種心境。
好在哈沁及時想到了爲他紓解的方式,她忽然提高聲調,對伊勒德剛剛的玩笑以牙還牙。
“現在可輪到先生不像白天套馬時,那個奮勇果決的奇源首領了。”
伊勒德再一次被白天那個“小馬倌”的機敏逗笑,心間的愁雲暫時消散。
“好了,我們到了。”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孤山頂上,哈沁示意伊勒德下馬,帶着他一同登上了獨懸在山岩邊石塊的表面。
那是方圓數十里內的唯一制高點,能夠鳥瞰山腳下一馬平川的和碩草場。由於正對着一條牧民們每日放牧的必經之路,可將每日進出的和碩寶馬盡覽無餘,因此便被稱爲“觀馬巖”。
山頭的風變得疾勁有力,呼嘯着從伊勒德的耳邊刮過,他站立在石塊之上,放眼眺望,看見了讓他畢生難忘的壯麗景象。
火紅的落日已近遠處的地平線,把天空中的每朵雲彩都燒成了絢爛的晚霞。正值和碩牧馬人趕着數量龐大的馬羣從草場踏上歸途,成千上萬的駿馬奔跑匯聚成了躍動的海洋。
馬匹們本就雄健威武,成羣結隊奔騰而起的畫面,更是帶來了強烈的視覺衝擊力。無數飄逸的鬃毛隨風擺動,剛勁的馬蹄不停踏向大地,在馬羣身後揚起遮天蔽日的塵霧,伊勒德遠在山頂上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整個草原都爲之震顫的滂沱氣勢。
“真是蔚爲壯觀,好一個奇偉磅礴的人間盛景”
伊勒德情不自禁地抒發着胸中的驚歎,只有親眼所見才能體會他此刻內心的洶涌澎湃。
哈沁忍不住想稱讚一句英雄配寶馬,但話到嘴邊終究沒有說出口,她只是深情地看着伊勒德的側臉,輕輕地多靠近了傾慕之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