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海力布傳奇 >第七十七章 故地重遊
    凌晨時分,奇源部落內,大汗營帳的寢房裏。

    “哈沁夫人大汗的病又發作了”

    輪班陪護伊勒德的侍從姑娘的驚叫聲,吵醒了倚靠在木椅上閉目養神的哈沁。

    她急忙來到牀邊查看,昨晚一整夜夫君雖然依舊昏迷不醒,但心神安寧無比,就像常人在沉睡一般。連續數日都只有和衣打盹的哈沁,得到了難能可貴的休息時間。

    這令人欣喜的跡象,讓大家一度覺得大汗好像已經戰勝了體內的病魔和毒素,燃起了甦醒的希望。但此刻,所有人不間斷的努力,在伊勒德病情發作的一瞬間再次陷入了叫人心灰意冷的死循環。

    自從伊勒德中毒昏迷,已經過去整整六天,第七個黎明眼看也快要來臨。

    離薩滿祭司莫日根所說的大限之日,只剩下最後一天。但莫日根仍然沒有回到奇源,誰也不知道孤身一人啓程的他現在究竟在哪裏,是否尋得了能夠挽救大汗生命的解藥。還有最關鍵的一點,法師能否在最後期限前及時趕回部落,都是未知數。

    飽受病痛折磨的伊勒德平躺在臥榻上雙目緊閉,在蝕骨吞心的毒素摧殘下,彷彿又蒼老了許多。形容枯槁的大汗雖然只是剛過耳順之年,可眼下卻與風燭殘年的古稀老人無異。

    原本還算健碩的身形,在水米難進,高熱惡寒的雙重夾擊下,變得消瘦到毫無血色。他那厚實的手掌,現在皮包骨似的握在夫人哈沁的手心裏,幾乎感覺不到一點溫度。蠟黃的面色下,深深凹陷的眼窩和雙頰叫人都快看不出大汗健康時的容貌。

    先前與父親在遊魂界重逢的夢境好像是讓伊勒德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但孛兒帖的毒藥陰狠之處正在於此。草原上這些身強體壯的勇士,並不懼怕疾病來襲,一切肉體上的苦難,在他們看來都是讓自己不斷變得強大的歷煉。

    真正可怕而又難以抵禦的東西,往往存在於無形的意識中。孛兒帖深知這一點,擊垮一個人的精神意志,遠比征服他身體的效果要徹底得多。

    世間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說自己的內心深處沒有藏污納垢的陰暗角落。再聖潔的偉人也難免會有一些不能見於陽光下的祕密。詭計多端的蠱毒薩滿正是抓住了人類這個共通的弱點加以利用,假借伊勒德塵封多年的負罪感和悔恨之意,摧毀他身中劇毒後孱弱不堪的心靈。

    雖然哈沁夫人與侍從姑娘在給大汗服下湯藥後,反覆擦拭他的額頭和身體,但伊勒德仍舊被不停滲出的汗水浸溼了全身。明明口鼻通暢,卻憋悶難受,總像無法順利地呼吸到周圍充盈的空氣,如沉溺在水中的落難者一般倉皇狼狽。

    沒人知道在大汗腦中,自己正困於冥界布尼河那深不見底的河水裏。

    伊勒德在潛意識中爲他曾經犯下的錯誤用痛苦償債,而身邊那些與他最親近的家人卻束手無策。

    哈沁脆弱的心理防線再一次來到崩坍的臨界點,飛速流逝的時間如同高懸在她頭頂的一把利劍,隨時都有可能掉落,斬斷支撐她堅強下去的最後一股心力。

    大汗妻子做了自己能力範圍之內一切能做的努力。這場與死神的博弈進行到這個階段,她手裏只剩下一張底牌了。哈沁夫人心裏拼命地向長生天禱告,祈求莫日根法師能在午夜前平安歸來,並且帶着那唯一的希望,續魂草。

    而幾乎沒有讓大家失望過的薩滿祭司,此時到底在哪裏呢

    時間退回到伊勒德昏睡不醒的第一天。莫日根對蒙克和海力布二位王子佈置下任務,囑咐完畢後,便獨自踏上了出發尋找續魂草的旅途。

    這個見聞廣博、睿智過人的老者知道大汗此次中毒事出蹊蹺且兇險萬分。如果稍有不慎,沒能及時把他從鬼門關里拉回來的話,絕不是一句王者駕崩,衆人哀悼慟哭一番便能收場的局面。

    真正叫人憂心的,是懸而未決的王儲之謎,勢必會讓各個部落在王位重新洗牌的前提下,爲爭得更多的利益,甚至覬覦版圖的劃分,在草原上掀起新一輪腥風血雨的動盪。

    自己作爲伊勒德多年來的摯交好友,也是唯一有能力可以扭轉當前局勢的人,自然責無旁貸地承擔起了力挽狂瀾的重任。

    關於這世所罕見的續魂草,莫日根並沒有欺瞞蒙克。它確實是一種只存在於杳無人煙的荒蠻地界,且極難尋獲的植物。不過究竟有多麼珍貴稀少,薩滿祭司並未實話實說。

    野生的續魂草就算是資歷再高深的蠱毒薩滿祭司,在一生中也難得見到幾回它的真容。就算蒼天開眼,真的讓你幸運到尋獲它的蹤跡,能不能活着將其帶出霧障泥沼還分兩說。

    所以,哪怕是對於奇源薩滿大祭司莫日根來說,想要拍着胸脯保證七日之內在野外尋得這種神草,也實屬無稽之談,難於登天。

    但一向深思熟慮、顧事周全的莫日根豈會做這樣聽天由命的無用之功,當他在堆積如山的古籍中發現記錄這種解藥的文獻後,腦海裏當即就想到了最有可能找到它的地方。

    而這個地方,整個奇源部落,除了莫日根以外,誰也別想進入。至於緣由,當然還是因爲他那個隱藏了多年的蠱毒薩滿身份。

    說實話,如果不是事態急如星火,被逼得別無他法,莫日根是萬萬不想再次去到那個會勾起他諸多不快記憶的地方。而有些事情往往就像逃不開宿命般的輪迴,推着你去揭開那些早已結痂、看似不再痛楚的傷疤。

    上了年紀後,很少騎馬的莫日根出行,一般都會優哉遊哉地坐在馬匹牽拉的勒勒車上。而這次出門,卻很罕見的帶了兩匹駿馬,交替騎行、星夜兼程。

    雖然薩滿祭司身子骨也算硬朗,頗有些仙風道骨的飄逸,但馬不停蹄的趕路還是一件勞神耗力的苦差事。

    不過莫日根清楚,此去路途遙遠,即便一切順利、沒有耽擱,能在七日之內折返一趟都很勉強。所以這一路的顛簸奔波,他也只能咬牙堅持,何況與飽受折磨、昏迷不醒的老友相比,自己喫的這點苦也就不足掛齒了。

    薩滿法師離開奇源一路北上,在蒼莽草原中疾馳,沒有在沿途經過的任何一個部落邊停留。哪怕是深夜需要有個地方歇腳休息,也只是找個背風的緩坡,將就一晚。他不想讓無關的人看見自己,免得節外生枝。

    莫日根越走越偏僻荒涼,中間還經過了一大片泥濘的沼澤,把所有適合部族聚居的地界都遠遠甩在了身後,真正到了人跡罕至的疆域。

    出發後的第三天,馬匹腳下踏過的原野不再顯現盎然的綠意。在一片荒蕪中,時間好像又退回了冬日裏那蕭條凋敝的光景。

    一望無際的曠野似乎將要走到盡頭,因爲遠處出現了原始森林的邊界。莫日根知道就快要抵達目的地了。

    薩滿法師快馬加鞭,來到了這片森林的邊緣地帶,外圍密佈的荊棘已不適合繼續縱馬狂奔。他留下一匹馬拴在附近的枯樹樁邊,騎着另一匹小心翼翼地緩行進入了森林的深處。

    林中草木尚未蔥鬱返翠,但頭頂枝繁葉茂的常青古樹卻交錯着枝椏,如遮天蔽日的帷幔擋住了直射的天光。

    氣溫開始明顯的下降,莫日根甚至能看見自己呼吸時嘴裏呵出的白氣。薩滿法師心裏百感交集,周圍的一切在他看來既熟悉又陌生,因爲他的一生中有十多年的時間是在這裏度過的,但最後一次離開時,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熱血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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