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活潑是餘霏給別人的既定印象,醫院裏所有的同事對她的評價也是,“餘醫生啊,對病人一向溫柔有耐心,是個好醫生呢。”

    近期餘霏接待了一個病人,一個十四歲的女孩,重度抑鬱症,檢查結果出來之後,女孩的父母在她的診室裏抱頭痛哭。餘霏見過很多這樣的家庭,父母忙於工作,疏離孩子,孩子心裏有了問題也不及時去治療,等到了孩子出現自殘甚至自殺的行爲時纔來就醫,一邊不相信診斷結果一邊又抱怨着世界太不公平,爲什麼偏偏是自家的孩子得了抑鬱症

    餘霏不禁想起自己至今還在療養院接受治療的精神分裂的母親和曾經患有抑鬱症的弟弟,會選擇從事心理醫生這個職業完全是爲了母親和弟弟,她必須撐起這個家。

    這一切噩夢般的情景彷彿就在昨天,總是不斷的在她腦海裏一幕幕的重演。但她死也要撐住,不能倒下去。無論是親自去確認父親的遺體,還是面對一向溫柔似水的母親發瘋似的咆哮,亦或是弟弟心理防線的崩塌,她從來都能夠把自己僞裝的很好,在正確的時候做出最正確的決定,親手把母親送進療養院治療,並一直耐心的引導餘意。

    就是真正開始從事心理醫生的這些年,餘霏還是會經常從噩夢中驚醒過來,耳廓時常都會充斥一陣令她崩潰的耳鳴聲,不斷提醒着她那段不願想起的前塵往事。她的督導一直很擔心餘霏的情況,但餘霏卻一直表現良好,面對任何患者都能站在客觀的角度去給出自己合理的建議,從來不會感情用事。

    餘霏在臨近下班點的時候,接到好友江潭的電話,說約了裳錦一起喫晚飯,問她要不要一起餘霏、江潭、裴裳錦也算是青梅竹馬的好朋友了,從小三人就一起長大,在餘家出現變故之前,一切都很美好,直到那場變故發生了之後,餘霏毅然決然的帶着弟弟出國留學。

    餘霏回國後,裴續也曾力邀餘霏去公司當個中層幹部,餘霏都以專業不對口的理由給回絕了。裴續也曾多次跟她提出要把原本她父親那部分的股份轉給她,餘霏卻很認真的拒絕了,畢竟父親公司經營的業務她完全不懂,另一方面,這麼些年,公司完全靠着裴續才得以運轉,裴家又對自己有恩,於公於私這些股份她都不應該再收回來了。

    也難得回國後江潭和裴裳錦並未因爲餘霏離開多年與她變得生疏,反而他們這個鐵三角的關係似乎更加的牢固了些。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爲三人目前都還單着的關係,所以有大把的時間在一起廝混。

    最常聚會的地點就是餘霏那個不足八十平但是裝修格外精緻的複式公寓了,因爲是頂樓,可以直接通到屋頂,屋頂上被餘霏收拾妥當,種植了草皮,鋪了石板小路,桌子,椅子、燒烤臺、吊椅一應俱全,簡直是個小型的聚會天堂。

    三人沒事就喜歡窩在餘霏這裏,看劇、打遊戲、聽音樂,餘意自從出了事之後就一直不愛說話,餘霏也一直擔心他的心理問題,在國外接受過專業機構的引導和治療之後,似乎一切都得到了良好的化解。

    在國外留學的那段時間,餘意一直成績優異,在餘霏獨自先回國內之後,他還一個人在國外唸完了大學,現在也回國了,目前在一家網絡公司當程序員。每次三個人在玩鬧的時候,餘意還是和他們待在一起的,只不過還是不怎麼愛說話,喫完飯也是一個人默默地回房間寫代碼或者看書,大家也漸漸習慣了。

    裳錦總是抱怨着父親管他太嚴,不許她獨自搬出去住,江潭總抱怨家裏催着他帶個女孩兒回去,兩人被嘮叨煩了就總來餘霏這兒躲着,誰都不見。

    餘霏寫完最後一個患者的報告之後,不禁又想起今天那個患了重度抑鬱症的小女孩,那女孩長得十分秀氣,白白淨淨的像個瓷娃娃一般惹人憐愛。聊天過程中,餘霏看見她左手腕上一道一道的傷疤,有些痊癒了,有些明顯是近期才造成的新傷。她的眼睛明明大而明亮,卻空洞無物,似乎害怕着周圍的一切事物,顯得異常的焦慮。

    關上電腦屏幕之後,餘霏去更衣室換回了自己的衣服,慢慢走出醫院大門。剛出門就看見江潭的車,隔着茶褐色的車窗玻璃,看見裏面的人正仰頭靠在車座上打盹。餘霏輕輕釦了扣車窗,江潭一下子坐了起來,把車窗放下來:“嚇我一跳,上車”

    餘霏繞到副駕駛那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等很久了嗎”

    等餘霏繫好安全帶之後,江潭邊發動車子邊說:“還好啦,知道你忙。裳錦去超市買火鍋食材了,我們決定一會兒去你家喫火鍋。”

    餘霏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我還以爲江大老闆要帶我們去喫大餐呢”

    江潭一個大白眼翻過去:“你少在那兒酸我啊我開的這個小破遊戲公司,全靠我爸前期投的錢勉強度日好不好”

    “勉強度日看不出來,我們跟着江老闆明明都在喫香的喝辣的。”

    “牙縫裏省出來的,要不要看一眼”說着就作勢要張嘴讓她看個仔細。

    “去,別噁心”餘霏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我爸媽最近又給我安排了各種各樣的相親,煩都快煩死了。”

    “去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我就是不想要相親啊,搞得跟菜市場買菜一樣,明碼標價,比誰更實惠嗎”

    “那也沒辦法,總不能違背父母的意願吧”

    “說到這個,餘霏,你說你也老大不小了吧,打算什麼時候交個男朋友啊”

    “打住啊,別哪壺不開提哪壺。”餘霏雙手做出拒絕的姿態。

    饒了半天彎子,江潭總算是問出了他早就想問的問題:“你高中那會兒是不是跟你們班一個姓沈的小子在談戀愛”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餘霏明顯愣了一下,眼神一瞬間似乎有些波動,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看似漫不經心的回了句:“你聽誰說的”

    “我應該跟你提過啊,你出國那幾年,姓沈那小子每天可算是踏破我們教室的門檻啊,一遍又一遍的來找我和裳錦,就爲了問出你的下落,當時你雖然已經出國了,可全年級都在傳你兩的緋聞,鑑於你本人呢,也從沒跟我和裳錦提過他,我們也只好保持沉默咯。”

    餘霏轉過頭看向窗外,沉默了一會兒,盡力隱去眼底一絲一毫的波動,淡淡地說道:“不記得了。”

    餘霏開了半截車窗透透氣,這座由鋼筋水泥堆砌而成的城市,總是那麼的冰冷無情,初冬的風颳在臉上生疼,就如多年前得知父親過世的那天,心一瞬間就死了的感覺,那是種冷到骨子裏的寒,從腳底竄上來,迅速蔓延至全身,無助而又悲涼。

    一旁的江潭穿的單薄,實在受不了,不動聲色的把車窗關了起來。他知道她剛剛一定又在想些難過的事情,幾年前餘家出事的時候,等到所有的事情安頓好之後,餘霏自己卻不見了。就在所有人都找不到餘霏的時候,最後江潭在這個城市最高的那棟樓樓頂的觀光臺找到了她,找到她的時候她還滿臉掛着淚痕,但是仍然回過頭來,眼中含淚的對他說:“我沒事,吹吹風可以讓我平靜下來。”風牽起她的髮絲,在風中肆意飛舞,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卻仍站在風裏笑着,那個畫面江潭至今都忘不掉。

    長久的沉默之後,江潭忍不住重新開了口:“你說你爲啥放着家裏的大房子不住,偏偏跑到這市中心來買個小公寓,真的是堵死了,你看看,這短短兩百米開了快二十分鐘了。”

    “市中心離上班的地方近嘛,方便一些,而且屋頂上那個平臺,餘意很喜歡。”其實回國後她剛開始還是住在家裏的,但是因爲每天一個人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裏,實在難免觸景生情,最後還是決定在市區買個公寓住着,人多的地方,煙火氣濃一些,不至於太過冷清。

    他們到餘霏家的時候,剛走出電梯,拐過彎來就看見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男生正站在餘霏家門口,那男生背對着他們,旁邊放着個黑色的行李箱,餘霏倒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的背影,卻依然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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