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霏所在的這家仁愛醫院,並不是以心理科爲核心的,但是近幾年來因爲餘霏專業紮實的理論與實踐的積累,口碑甚好。這次開會表彰了以餘霏爲首的心理科的幾名專業心理諮詢師所做出的貢獻,並且醫院已經有了招聘新人進一步擴大心理科團隊的計劃。晨會結束,資歷比餘霏老的心理科的同事特地留下來感謝院長,說些寒暄的話,餘霏最怕這種場合,收拾好會議材料,向院長點了點頭,便離開了會議室。

    她回來的時候,爾牧正趴在桌邊認真整理患者的報告,不停地勾勾畫畫。池爾牧是去年夏天剛畢業的大學生,在她這裏當助手的時間還不長,但這孩子謙虛好學,做事尤其細心謹慎。

    “爾牧,你在看誰的報告”

    “黎曼,就上次來的那個十四歲重度抑鬱的小姑娘,餘醫生,說實話,我有點擔心。”

    其實餘霏心裏也很忐忑,據她診斷,那孩子的抑鬱症已經相當嚴重了,配的藥她雖然千叮嚀萬囑咐的讓家裏人一定給孩子按時服用。可是那天孩子的父親一直嚷嚷着自己家孩子沒有病,孩子的母親光顧着在旁邊抹眼淚,顯得相當的弱勢。

    “爾牧,你今天聯繫一下患者家屬,瞭解下情況,跟外面說一聲開始叫號吧。”餘霏麻利的順了順頭髮紮了個低馬尾,打開電腦,準備開始接待患者。

    沈南行近幾年來一直都被失眠困擾,試了很多方法,吃了很多藥,卻也看不到效果。偶然聽顧凌陽提議,說他可能是因爲壓力過大或者別的什麼心理上的原因導致睡眠質量差,建議他去看看心理醫生。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想法,去了顧凌陽給他推薦的仁愛醫院,掛好了號,卻發現心理科十點纔開始叫號,無奈只能一直等着。

    當他在極度不耐煩中終於聽到自己的號,走進診室的時候,那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穿着白色大褂的人,不久是他午夜夢迴裏最熟悉不過的那個身影嗎她似乎還是16、7歲的模樣,扎着束再普通不過的低馬尾,額前的一縷頭髮滑落下來,一直低着頭專注的在自己面前的筆記本上寫着什麼。好像回到多年前窗明几淨空無一人的那個教室裏,她埋頭寫着題目,他坐在他旁邊的桌子上,低頭看着她寫寫畫畫,夏日的風悠悠的吹過,夾雜着少年少女粉紅色的小情緒,他儘量控制着自己不讓聲音顫抖,輕輕的說道:“餘霏,做我女朋友吧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等餘霏答完題擡起頭看他,他自己倒反而先不好意思起來,一下子從課桌上跳下來,雙手插進校褲口袋裏背對着她:“笨笨死了,簡單的一道幾何題解這麼久。”

    她似乎也不生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嘴角卻漸漸掛上了笑意。慢慢的合上自己面前的習題冊,把筆帽蓋回去,收拾好文具盒:“再說我笨,我就不答應你了。”

    沈南行驚訝的回過頭來看她,逆着光看見她大大的笑臉,心臟猛烈地收縮着,有幾秒的時間好像忘記了跳動一般,繼而像打鼓一樣連帶着整個身體都輕輕顫動起來。

    而那個讓自己找了那麼多年的人又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以一種特別雲淡風輕的方式,密密麻麻的回憶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再也不管不顧,一個箭步衝過去抓住她壓着面前紙張的左手,壓着嗓子怒吼着:“這麼多年,你到底去了哪裏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被突如其來的外力牽制住,等餘霏看清來人,也是嚇了一跳,眼神一瞬間佈滿複雜的情緒因子,但轉瞬還是聲音清冷似對待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一般:“沈先生,請你放手,這裏是醫院。”

    “好,我放手,但你必須給我個解釋。”沈南行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慢慢地鬆開她。

    這麼多年,他曾以爲這個人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可沒想到,她竟然一直就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每一次下定決心忘掉她,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可是每一次都敗下陣來,無一例外。彷彿她早已在他的心裏悄悄紮下了根,那些根鬚深深地扎進皮肉裏,拔除不掉,她一點點的抽枝散葉,不知不覺間就佔據他的整個心房。

    那時候,他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一聲不響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裏,就好像她從未來過一樣。

    他想起十七歲那年的自己,爲了尋找一絲有關她的消息,到處打聽學校裏有沒有熟悉她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卻還是失望,不甘心的一次又一次的確認,得到的結果還是同樣的失望。

    整整九年,戀戀不忘。

    “我沒什麼好解釋的。”她不帶有一絲溫度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

    面前的男生成熟了許多,眼神也不再似年少時候那般不羈,他雙手撐住桌面,高大的身軀籠罩在她頭頂上方,熟悉的氣味縈繞在她鼻尖,餘霏似乎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咬牙說道:“餘霏,你不能這樣對我”

    餘霏的心突然像是被人淋上了新鮮的檸檬汁一般,一陣酸澀,練擡頭看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緣分盡了,沈先生不必這樣。你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向我諮詢嗎”

    “不必了。”他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出了診室。

    餘霏保持着同一個僵硬的姿勢半天不動,極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但是雙手卻忍不住的顫抖着,眼眶不自覺的溼潤了起來,擡眼看向門口的位置,那裏早已沒有了人影,空氣裏熟悉的他的氣息也消散的無影無蹤。

    她幻想過一千種再重逢的方式,眼前這個似乎是最爛的一種。

    爲什麼不能好好的說句好久不見呢下一秒,餘霏就推翻了自己這個愚蠢的想法,當初是自己不告而別,此刻又有什麼立場在這裏黯然神傷呢

    她輕聲的對自己說,餘霏,你活該

    整整九年了,她剛回到這裏來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再去找他,只是理性最終打敗了感性,自己似乎也沒有勇氣再去找他了。

    如果她在那個年紀裏,有個很重要的人突然不辭而別,還一別很多年,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人,而現在那個惡人就是自己。

    其實她之前在擁擠的人羣中似乎看見過他一次,但是她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就那麼隔着人羣看着他離自己越來越遠,他似乎比以前高出了許多,穿着得體的西裝,從容的和身邊的人聊着什麼,整個人容光煥發。性子裏與生俱來的那股桀驁勁,現在似乎被時間都消磨殆盡了。不過唯一一點沒有改變的是,從以前到現在,他還是一直十分耀眼,像冬日裏溫暖和煦的太陽,直視久了,會流眼淚。

    沈南行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連他自己都沒印象了。只知道此刻正從心底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明明見到一直心心念唸的那個人本該覺得欣喜至極,可是沒想到她竟然什麼解釋也沒有,連正眼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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