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遠清......他想着那個女人,那樣一個出身軍人家庭、平日裏很是強勢的女人,居然要常留在南京了她這是向姜鴻妥協了
爲什麼姜鴻拿什麼逼她了,拿什麼讓她妥協的
如果李遠清不回來,那自己豈不是,失去了倒數第二道屏障
更可怕的是,最後那張屏障,還不知道算不算的上堅固如果堅固,就能安安全全的活下去,但如果姜鴻根本就不在乎呢
是了,他不在乎,這種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果他連血緣親情都不在乎了......
程辜晚只覺得鹹澀的汗水流到眼中,蜇得眼睛生疼,他的手指顫抖,連帶着整個人都有些瑟瑟發抖。
“陸謹......陸謹.....”
他喃喃的叫了好些聲陸謹的名字,也把自己腦海中閃現的畫面強行扭成那個小少年的樣子,他想着那個小勺年筆下寫出的字,和自己的字越來越像了這很好;
他想着那個小少年喝水夾菜的樣子,和自己越來越像了這也很好;
他想着那個小少年挺直脊背的樣子,和自己越來越像了這真的很好。
他和自己越來越像了
戰慄的顫抖漸漸的平息,程辜晚彎了脣角,咧嘴無聲的笑,不錯,他和自己越來越像了,這事很好,很好。
“等姜鴻回到這個大宅,我希望你能表現的,宛如另一個我。”
他啞着嗓子,聲音低沉。他的眸子在黑夜裏似乎閃動着星光,卻深沉的,宛如不見底的潭。
第二天一早,程辜晚安排下人把姜鴻吩咐送到南京的東西裝車送走,再回房間時見陸謹端了壺茶站在走廊裏,顯然是在等自己。
“怎麼不進去坐”他招呼道,伸手接過陸謹手裏的托盤。
陸謹低頭跟了進去,自覺的把口袋裏寫好的字拿給程辜晚過目。
“坐吧。”陳辜晚給兩個杯子裏添了茶,他沒看陸謹交的作業,一雙星芒般漆黑的眼睛,帶着溫和雅緻的眼神,定定的看着陸謹。“怎麼了小陸,你這麼拘謹,我都不習慣了。”
陸謹心裏原本是慌亂的,此時卻安定了下來。
程辜晚一向帶人溫和,待自己也是或者說,待自己更加的好,他教自己寫字、學習、帶自己去見識很多新鮮的東西,甚至還會留自己一起喫飯這些表現,和陸院長對自己是一樣的。
程辜晚是這個世界上第二個待自己好的人了。
陸謹如是下了結論,雖然昨晚的少爺讓人害怕。
他還未說什麼,只聽程辜晚緩緩地開口了。
“如果是因爲昨晚的事,我希望能的到你的諒解。”
“昨晚我做了噩夢。”程辜晚緩緩講道,“我姓程,姜鴻是我舅舅。
我本來不是上海這邊的人,我的老家在東北,臨近北平。1931年日本人打進了東北。那時程家在東北的權勢不算大,但是也足夠讓日本人惦記。於是,34年的時候,我的父母決定把家遷入關內。
入關的過程可謂艱難,我家一家四口,只剩下我父親和我。哥哥和母親都在我們遷往北平的那一夜中彈身亡。
爲了我的安全,我被送到了上海的舅舅這裏,他說他要在北平安定家業。父親答應我,待一切穩定了,他便接我回去。”
陸謹瞪大了眼睛,少爺的事他多少聽說過一些,不過這些事,他倒是第一次聽少爺講。
“但是你也看見了,直到現在,我依舊住在這裏。36年的時候,我父親被日本特務機關暗殺了。舅舅不許我北上,我自己也清楚,如果我去了北邊,如果我出面接手程家的家業,等待我的,也將是日本人的刀。就這樣,我一直在上海,活在舅舅,或者說是姜家的庇護下。”
昨晚,我又夢見了......我的母親把我擋在身下,日本人的刺刀從她的脖子裏穿出......”
“少爺”
程辜晚只覺得手上一涼,他有些失神的情緒拉了回來,只見陸謹清溪一樣的眸子裏帶着幾分哀傷讓他驚訝的是,卻是隻有哀傷,不是同情。
“少爺......”陸謹喃喃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該安慰嗎可不知道從哪裏安慰起......自己從生下來就是孤兒,自會走就在街頭流浪,直到九歲時被收進聖心孤兒院,還沒過上幾年好日子,一場轟炸下來,他又成了孤兒。
但是他覺得程辜晚應該比自己還要難受。
就像自己小時候流浪在街頭,會覺得有饅頭喫就很好;但是現在再流浪街頭,恐怕就算有一個饅頭,也開心不起來因爲在姜家,他能頓頓喫上葷菜。
他一直沒有感受過什麼叫父母,什麼叫家。
但是這些少爺都有,只是在一夜之間被剝奪。
所以少爺肯定比自己更難受。
他將程辜晚的手輕輕握住孤兒院裏的孩子,在哭的時候都會互相握着手,這樣他們就知道有人一直陪在身邊。
“咦你是想安慰我嗎”程辜晚他看着手心裏的那隻手,眸中閃過一絲不耐,卻很好的掩飾住了。他很想把它甩開。
可是現在不行。
“你看,我是姜家二少爺,榮華富貴的,你怎麼能想着安慰我”程辜晚笑道,“你心裏難道不會想真是少爺脾氣,這條件還不知但滿足嗎”
“少爺。”
“嗯”他看見小少年擡起頭,對自己很是難看的咧嘴一笑。只覺得自己那不耐的心思頓時削減了不少明明笑得那麼難看。
“少爺,這樣的世道,痛苦可以有,但是沒有未來重要”
這句話,是陸院長將給他聽的,他覺得,程辜晚需要這樣的話。
“你說的對。”程辜晚不着聲色的抽回手,拿起陸謹的作業,越發的欣慰少年字跡的進步。
轉眼間便是暮春,上海的溫度升的很快,這些天程辜晚帶着陸謹在庭院裏的泳池學游泳。
這個自幼長在南方的小少年只會狗刨,而且更多的時候只能保證自己在水裏不沉下去,往前移動個兩三米都是難的。
饒是好性子的程辜晚見了也繃不住,很不厚道的嘲笑了幾句。嘲笑過後倒是下水手把手的教陸謹蛙泳。
喬嬸捧了新買的水果過來,招呼水池裏跑着的兩個人上來喫。
她拿了塊毛巾給陸謹擦頭髮,忍不住埋怨道:“這可還沒入夏呢,就來這冷水裏泡着。就算是小夥子火氣重,也難說回凍着。”
陸謹從毛巾裏露出一張臉,對着喬嬸傻笑兩聲,這段日子跟在程辜晚身邊,活沒幹什麼飯卻沒少喫,短短几個月竟長開了不少,有點女氣的娃娃臉也瘦下去一些,平添了幾分英氣。
喬嬸見打量兩眼小陸和二少爺,越發覺得這兩人哪裏像是少爺和下人,倒像是兄弟倆一樣。
有時晚上燈光昏暗些,總有下人把小陸認成二少爺,那舉首投足的之間的氣質,和二少爺真是挺像。
“南京那邊有消息過來嗎”程辜晚算着,這個時候姜鴻應該把李家處理的差不多了。
“哎呦,正是呢。”喬嬸這纔想起來剛剛接了南京那邊的電話,“先生說明天上午從南京回來,晚上大概能趕上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