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館。
就算是緋色曖昧的場所,到了凌晨三四點也是聲色將息,門前的大紅燈籠熄了燈,裏面寂靜地半分聲音也沒有。
突兀地,一聲尖銳地充滿痛苦的慘叫劃破了寧靜。
“客人”貴賓間外侍者匆匆地敲了兩下門,裏面卻是自那一聲慘叫過後一點動靜都沒有。
侍者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咬咬牙,轉頭往店長的辦公室跑去。
今天裏面的動靜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大,搞不好會出人命,姜先生那個人,雖說出手大方的很,但是確實狠毒
“我帶醫生過來了。”侍者剛到轉角就遇上了店長,他身後帶着醫生,兩人步履匆匆面帶憂色。
紅山館的老闆是個日本人,平日裏只穿着一身素白的和服,他長着一張白淨的臉,眼角上揚,自帶着幾分嫵媚的氣質,可以用美來形容。恰恰也是這樣看似柔弱的一個男人,能在不怒自威中鎮住紅山館這一大攤子事。
就比如說眼下的姜鴻和小晚。
貴賓間的木門被店長一腳踹開,侍者剛跟上來,就見只披了件浴袍的姜先生被扔在地上,紅着一雙眼睛,醉醺醺地一點都不清明。而重重帷幔後面,只傳來了一兩句日語,明顯能聽出來說話的人情緒很暴躁。
“阿江去叫人來,把姜先生弄醒了”冷厲的聲音從簾子後面傳過來,那人似乎還不解氣,又補充道,“直接拿冷水潑醒”
侍者阿江連忙跑出去找人提了桶井水,也不管姜鴻是什麼身份,劈頭蓋臉的一桶水下去,見人醒了便收拾了水桶站在一邊。
姜鴻擡起頭,眼中帶着戾氣,不悅地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一身素白和服的男人,道:“這是什麼意思”
高杉靖半眯了眼睛,淺色的脣畔自帶了三分冷笑。
“姜先生是我紅山館的金主,這是事實。我紅山館是什麼地方,我也清楚。但是就算是個玩物,也是條人命。”話及於此,店長一把抽出腰間的紅漆摺扇,筆直地抵在姜鴻的腦門上,“你姜鴻,還不夠格要我紅山館的人命”
那扇子只是一把扇子,不過確是以揮刀的動作抵在了腦門上,姜鴻只覺得腦門上一涼,直到這時他的酒纔算徹底醒了。再看紅山館的老闆,這個纖細陰柔的男人眉宇之間的殺氣可一點都不陰柔。
“把他給我扔出去,從此以後再不許踏入紅山館的地界”店長冷聲吩咐道,他轉過身,只留下半側消瘦的臉,眼角眉梢都帶着殺氣,“否則,做了。”
紅山館三樓的房間裏,一身素白的男人踢掉腳上的木屐,虛脫地倒在地上,他捂嘴咳嗽了兩聲,待放下袖子時,白袖上已經點染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高杉先生平時可要注意身體。”榻榻米盡頭,一個身穿深色長衫,一頭燦爛金髮的青年一手託着下巴,一手端着一隻青瓷茶杯,不鹹不淡地說了這句話。
高衫靖擡起頭,神色迷茫了一會才漸漸地轉向清明,對着那個金髮青年微微一笑,輕聲道:“劉桑,事情辦好了。”
“嗯。”金髮青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道,“辛苦了。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劉”高杉靖見狀疾聲喚道,他掙扎着半座起來,又忍不兩聲咳嗽,半口鮮血吐在青色的榻榻米上,看起來觸目驚心。金髮青年卻視若罔聞,只是喝乾淨杯子裏的茶,看着高杉靖,等着下文。
高杉靖苦澀地笑了笑,到底放平靜了心態,笑道:“無事,只是好久不見。你交代的事情我都會做好的,放心。”
劉奕君蹙了蹙眉,到底沒說什麼,大步離去。
姜鴻是被巡夜的青幫小弟送回姜家的,因爲這會程辜晚病着沒人主事,整個大宅裏亂了好一會才平息了下來。陸謹也趁着這混亂回了自己的房間,迷迷糊糊地睡到了天亮。
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姜家下人被下了封口令不往外傳,但是姜鴻被丟出紅山館這麼大的事情,還是在上海灘傳的沸沸揚揚。而政要李家的臉面,也因爲這個事被丟了個乾乾淨淨。
權貴們偶爾喜歡玩個男人不算什麼大新聞,但是這麼明晃晃地擺在大太陽底下,成爲無數人的笑談就是大新聞。
更有甚者,有人扒出來了姜鴻在紅山館的相好。
至於程辜晚的臉色,他雖說看不見,卻也能想像的到,如此清高的少爺,怎麼能受的了外人帶着淫穢的戲謔和臆想
那黑衣人終於走了。
陸謹把托盤放在一邊的桌上,輕聲問道:“少爺......您......”
“出去。”程辜晚啞着嗓子,“你出去......”
他的聲音不重,卻是讓陸謹心下發冷。他默不作聲地,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帶上了門,然後就在門口筆挺的站着,打着十二分精神聽着裏面的動靜。
程辜晚平躺在牀上,任憑背上的傷口一陣一陣地刺疼,帶着這樣的疼他才能讓自己保持理智。
紅山館這件事看似偶然,但是背後的絕對有操手,他懷疑那人是劉奕君,至於別人,似乎沒有誰比劉奕君更有出發點。
壞了姜鴻的名聲名聲就是個屁上海灘這樣的地方,誰會因爲名聲跟姜鴻過不去,說到底這個一石二鳥的計策,最終逼的是他程辜晚做出決定。
這個決定的選擇單一的很,從姜家離開,不走都不行。
可是劉奕君,又爲什麼這麼急頗有狗急跳牆的嫌疑,這並不像是劉奕君的行事作風。
越是這樣,他越是懷疑劉弈君的居心,越是不敢輕易的回到北方。父親和還活着,卻不主動和自己聯繫,而劉弈君步步緊逼,像是希望自己到北方能改變什麼。
這樣混亂的政治格局,他自然應該走一步算上十步。
“陸謹,你進來。”程辜晚坐起身來,他知道以陸謹的性子這回肯定站在門外聽着裏面的動靜。
果然,話音剛落,陸謹就開門進來了。
“你給南京打個電話,把事情和那邊說一說。只說姜鴻被紅山館扔出來了就行。”他催着頭擺弄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聲音平淡的一點起伏都沒有,“話說三分,你懂得。”
陸謹連忙點頭,跑下樓去給南京打電話。
這邊姜鴻剛從青幫的堂口回來,花了一大筆錢處理外面焦頭爛額的留言,正是心情鬱結的時候。青幫的態度很清楚,要是平時個把流言,出於情分也就解決了,但是這件事後面明顯有推手,推手是誰自然是有權有勢的人,青幫就算知道也不會透露。
車子剛在門口停下,他就看見了門前的車隊,六輛軍車一輛黑色轎車,這是李遠清李家人的車。
李遠清回來了她不僅回來了,還打算回來久住,連帶去南京的一衆下人都帶了回來。
更不用提那十個荷槍實彈的親衛。
李家就算是沒有了老爺子,也是有槍有炮的人家,就算手裏撰着李家的錢,但是在槍炮面前,錢又算個屁
姜鴻臉色森冷,這樣的事,就算李遠清看在夫妻情分和世家面子上不發作,那些和李家交好的大佬們又該做出什麼樣的舉動李遠清也是個迫不得已的人......
千頭萬緒一時間蜂擁而至,姜鴻這才意識到,這件事要是不能很好的解決,他算是再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姜先生回來了。”
“夫人呢”
“夫人說有些事情要做,先出去了。”
“去哪了”
“不知道,您要用餐嗎”管家臉上帶着假笑,眼中卻滿是不屑。他是李家的老人,看着李遠清長大,這樣的事在他看來是對李家的羞辱,更是對李遠清的羞辱。
姜鴻擺擺手,兀自上樓,路過程辜晚的房間時眉頭一緊,這才覺得自己慌張一整天、猜測了無數對手,卻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臥病在牀的外甥......程辜晚不是沒有這個實力,他是東北程家嫡系的少爺他要是和程家接上頭了,別說這點小事,就是把上海灘攪得天翻地覆也不是什麼大事
確實程辜晚他的好外甥,他怎麼沒有懷疑過
憤怒如潮水逼得姜鴻眸色通紅,他一腳踹開了房門,正對上程辜晚緩緩擡起的眸子漆黑的、冰冷的、倨傲的帶着在看螻蟻一般的眼神看向自己。
“舅舅。”程辜晚脣畔帶着一抹笑,彬彬有禮地點頭示意道,“您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