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重症患者翻身,是一件說起來簡單但實際操作起來非常……複雜的工作。

    普通人翻身,只要使點勁就是了。但給重症患者翻身卻艱難的多。這些重症患者幾乎每人身上都連着一堆監控線路和支持管路,翻身的過程中要維持患者生命體徵平穩,同時還要維持這些複雜線路的通暢和安全……這個工作真不是一般程度的麻煩。

    孫立恩感覺自己和其他的醫生們就像是在玩什麼超大型的,複雜的翻花繩之類的遊戲。操作的複雜程度和裝置尺寸呈指數級相關。

    花了半個小時把第一個病人翻了過來,孫立恩等人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的散開幾步,然後開始觀察起了患者的生命體徵——好像動作稍微一大,就會影響到患者的生命體徵似的。

    “可以,這個穩定了。”觀察了幾分鐘之後,孫立恩點了點頭,狀態欄沒有新的提示,說明問題應該不大,“走,咱們去翻下一個。”

    多虧小郭和胡佳都在場,有了整個科室裏力氣最大的護士幫忙,翻身的過程中相對方便了不少。

    忙了一下午,一幫人忙到了晚上八點。翻了二十來個病人之後,孫立恩叫停了大家的動作。

    “行了,今天先這麼多。”孫立恩很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

    接受翻身的都是還沒有做氣管切開的重症患者,危重症患者做過氣管切開,屬於俯臥位通氣的相對禁忌,孫立恩這邊暫時不太敢把他們也翻過來。或許之後可以諮詢一下呼吸內科或者重症醫學科的醫生們再做決定。

    而翻身過來之後,也不能讓人這麼一直趴着。根據相關的經驗和專家共識,這項治療方案需要維持比較長的時間——每天俯臥治療的時間需要在16小時到20小時。

    而翻身之後,更要注意的內容則是患者的指脈氧水平。如果患者俯臥位通氣四小時後指脈氧情況仍未改善,就應當考慮停止俯臥位通氣。

    俯臥位通氣可以改善患者的通氣情況,提升氧合水平,減少死腔通氣量。而這種變化和時間高度相關——大部分患者能夠在轉入俯臥位後一小時左右表現出改善。而少部分患者則需要接近四個小時,纔會出現血氧水平的提高。因此,四個小時是一個關鍵的觀察期。在這個時間段內有了改善的患者,可以繼續維持狀態。四個小時之後都沒有出現改善的,則需要考慮讓他們重新恢復到正常位置上。

    俯臥位並不利於對患者進行搶救,可能會延誤包括心肺復甦等搶救手段的實施。這種事情其實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患者胸口朝下趴在牀上,這種狀態下想要做胸外按壓或者電擊除顫,首先得把人翻過來吧?

    在有胡佳和小郭的輔助下,一羣醫生要把患者安全翻回來也得十幾分鍾。如果真的出了什麼緊急情況,十幾分鐘的延誤很可能就會直接報銷掉一條性命。

    如果患者能夠在俯臥位下獲得血氧飽和度改善,那這麼幹的收益還是大於風險的。要是俯臥位通氣無法獲得需要的改善,那就沒有必要繼續讓他們保持俯臥,還不如提前翻回來考慮一下要不要提前插管。

    除了千方百計改善患者的血氧和循環系統之外,治療組目前的主要策略就兩條——精細化管理和關口前移。

    每一個患者所用的方案都不盡相同。個體差異化的治療方案在北五區是原則而不是一個努力的方向。每個患者的出入量都得到了精細化管理,B超的評估平均每隔一小時就要進行一次。

    而另一方面,關口前移也成了一個重要的治療方案。一般來說,患者呼吸頻率大於每分鐘35次,血氧飽和度低於95%且無法通過吸氧改善,醫生們就需要考慮使用正壓呼吸機對患者進行輔助呼吸維持。而在北五區,這個數據被修正爲每分鐘呼吸頻率大於30次且吸氧後血氧飽和度低於96%。

    早一點開始正壓呼吸,就意味着低血氧症能夠晚一點出現。而低血氧症的出現往往又意味着患者的循環系統開始進入失代償期——損傷會逐步開始積累,患者的身體器官會開始一點一點遭受到缺氧的侵襲。等到其他器官也無法耐受損傷,徹底失去繼續工作的能力後,呼吸窘迫綜合徵所引發的全身**官衰竭就會爆發出來。

    關口提前的治療邏輯就在這裏——越早對患者進行呼吸輔助,就越容易減少患者全身器官受到的缺氧損傷。

    而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所導致的肺炎……從本質上來看,它應該屬於一種具有自限性的,至少是有自限性傾向的疾病。

    到目前爲止,所有的抗病毒治療方案都無法被證明有效。也許能有些效果,但絕對沒有到“可以推廣作爲標準療法”的地步。

    作爲一種全新發現的疾病,很難有什麼藥物對它天然有效。或許明天,衆多科研人員就能找到最爲有效的治療方案,但也許……特效藥永遠也不會出現。

    在有效的藥物被發現之前,本質上醫生們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竭盡所能,爲患者的身體器官減負,幫助他們撐下去。

    沒有人能知道患者什麼時候可以建立起對病毒的免疫反應。沒有人知道,什麼時候人體內才能產生足夠的抗體,然後中和掉患者體內的病毒。

    彭大媽和14牀看起來已經有了一些中和病毒的希望,而上着ECMO的沈老爺子……情況還不明確。

    增強患者體內免疫,維持生命體徵,然後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拖。幫助他們拖下去,拖到冰毒被抗體中和,拖到肺部損傷開始被修復。拖到最後,就能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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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俯臥位通氣的患者中,有兩人在四小時後仍然沒有血氧改善。在經過討論後,孫立恩等人把他們又重新翻了回去。並且在患者的喉嚨處切開下管,開始了機械通氣。

    這兩位患者意識都很清楚,對他們進行機械通氣的時候,孫立恩能明顯感覺到他們非常緊張。

    “你現在太累了。”孫立恩安撫道,“用這個就能讓你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等睡醒了,病就好了。”

    “我……不敢睡。”即將接受插管的是一位55歲的中年女性。她緊緊握住了孫立恩的手腕,斷斷續續的、懇求似的說道,“我怕我一睡過……過去,就醒不過來了。”

    “阿姨,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孫立恩盯着這位中年婦女狀態欄中,已經持續了八十多個小時的“缺乏睡眠”證明,她已經三天多沒有合過眼了。“睡一覺,好好睡一覺,這樣你的身體纔有力氣和病毒抗爭呀。”

    “我不能睡……”阿姨輕輕搖了搖頭,“我女兒就要生了,我老頭子也在發燒,我女婿在街道上忙的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不敢睡,我睡了誰來惦記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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