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衢雲死，他得跟着死！
隨手將身邊的一塊石頭甩出去，也不管打沒打那名刺客，他抱着楊衢雲跑。
“楊衢雲，你不能死！你只是胸口彈，只是傷到了肺，沒關係的，醫院在前面，只要有醫生立刻做手術，你死不了！”
陳百經口不斷說着話，明明是對楊衢雲說，卻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不想死。
楊衢雲仍在咳血，肺裏的空氣將鮮血帶出來，令他呼吸困難，他覺得肺部有烈火灼燒的感覺，而身體有些冷。
在彈之後的時間裏，他感到自己從春天走到了夏天。陳百經跑動的每一次顛簸，都像是將他往冬天引領了一步。
“好冷。”他說。
他難以抑制的感到了一絲睏倦。
這種睏倦在少年秉燭夜讀時有過，在爲革命奔波有過，在廣州、惠州起義失敗後也有過，卻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洶涌而純粹。
“我要死了。”他對自己說。
這個世界本來是這樣黑暗而寒冷，他在這冰冷的世界已經待了太久太久，他努力地尋找過出路，企圖找到那份溫暖的光，也嘗試過自己生火，卻屢戰屢敗。
甚至，還被自己的革命戰友給出賣了。
“這樣也許沒什麼不好。”他對自己說，“生於黑暗和寒冷的世界，死於這冰冷的夜。”
這也許，是整個人生，最後的一次浪漫了。
從今以後，再也不用去煩惱衆生的煩惱，去體味人世間的苦楚。
這世間的苦水，已經成了海，我算是變成了精衛，也沒能讓大海下降一尺。
“這樣也挺好，死亡，是每個人的歸宿……”
他有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了，他低聲說出了這句話，卻引來更爲猛烈的咳嗽。
他的眼睛漸漸渙散，但他仍竭力保持清醒。
“閉嘴！”陳百經罵道，“你能活！你一定要活下去！不管怎麼樣，你必須要活下去！”
陳百經不知道該怎麼去激發楊衢雲的鬥志，對方從決定革命開始，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這樣的人，他該怎麼去勸？
一路狂奔，到了維多利亞醫院，楊衢雲已經昏迷。
“醫生！醫生！”
陳百經大吼，這醫院他也來過幾次，便一邊吼着，一邊直接跑到了手術室，將楊衢雲放到了手術檯。
醫生到了。
“他彈了，傷口在右肺！救活他，不然我一定要殺了你！”
陳百經面目猙獰，一把扯過醫生。
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死神的腳步不止在楊衢雲身邊徘徊，也同樣出現在他的身邊。
醫生是個洋人，他卻是非常罕見地理解了陳百經的焦慮。
“放心，我會竭盡全力……驗血！準備手術！”
陳百經被請出了手術室。
他在手術室外停留了兩分鐘，終於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裏空耗時間。
雖然楊衢雲可能會死，但他畢竟沒死。算楊衢雲會死，在這段將死未死的時間裏，陳百經也還能掙扎一番。
只要……
只要在楊衢雲死亡前，找到孫，然後將孫帶離香港，任務結束了！
陳百經咬了咬牙，將自己的證件丟給護士，說了句回家取錢，便消失在夜色。
孫藏身何處，他不知道，楊衢雲也沒有來得及說出口。但有一個人，肯定知道，而且孫也多半在那裏！
國日報社！
陳少白！
一路狂奔，他用最快的速度趕路。
從今夜於大個子王復明處遇襲，到營救方天方紅父女倆，再到尋找沈重陽、劉鬱白，再到輔仁社遇襲，被襲擊者追殺，暗夜奔逃，然後是尋找史密夫與王復明，最後找到楊衢雲，又狂奔着送楊衢雲到醫院……這一夜，他已經跑了好多地方。
他有些累，但他不能停歇。
國日報社在環的史丹利街，算起來也不算遠，陳百經到達的時候，國日報社裏仍是燈火通明。
陳百經推了推門，木門從裏面鎖着，但他能感到房內的人都停止了動作，看向他這邊。
“誰？”
一個警惕的聲音傳出。
陳百經很想將門騙開，然後告訴他們楊衢雲已經快死了，藉此機會，說不定能夠見到孫——這是他進入《十月圍城》後的行事風格。
但現在不同。
楊衢雲真的快死了，他沒多少時間。而且，既然都決定了要用蠻力解決問題，還騙個屁！
“砰”的一聲，報社的木門被他一腳踹開。
二十多名報社的工人停下手的活兒，齊齊看過來。
印刷器仍在不知休止地運轉。
“陳少白在哪裏！？”他大聲發問。
沒有人回答，但是又幾個工人的眼神看向了陳少白的辦公室。
很好。
陳百經直接衝進了辦公室，旁邊的人想要攔他，都被他直接丟開。
陳少白坐在辦公室裏，正在思索着什麼，外面鬧出的動靜，他聽到了，但他還是不想動。對於陳少白來說，現在他思考的問題，自己的生死，報社所有人的生死更加重要。
“你倒是坐得住！”陳百經見了他，氣不打一處來。
“你找我什麼事？”梁家輝飾演的陳少白強自鎮定，卻沒有楊衢雲的從容，看見怒氣勃勃的陳百經，他難以自禁的害怕了。
“孫不在這裏？”陳百經有些疑惑，這幾年來，他早將國日報社摸了個底朝天，這裏不像輔仁社，沒有暗道和密室。
“你來找孫？”陳少白顯得並不意外，他的眼睛裏，更多的是一種遺憾，“孫先生不在這裏，他在日本。”
陳百經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將他提起來。
“少他媽廢話，告訴我孫在哪裏！”
刷。
一支鋼筆插在陳百經的左肋，但是壞掉的不是他的皮肉，而是那支鋼筆。
陳百經低頭，這纔想起來，陳少白這個人，不是威逼可以說服的。
“楊衢雲要死了，他被人用槍打了胸口。”
“什麼！”陳少白大喫一驚，“不是有杜先生保護着他嗎……這……怎麼會這樣！”
他低着頭，眼睛裏有些愧疚。
“保護？”
陳百經冷哼一聲：“那是囚禁，而且是被孫囚禁的！現在，閻孝國的人一定是去暗殺孫了，你告訴我，孫在哪裏！”
陳少白仍然難以置信地搖着頭，喃喃自語：“不可能，不可能的，孫不會這樣做……衢雲兄……”
陳百經一巴掌甩在他臉，將他眼鏡打飛了。
“我沒空管你們的黨爭！”陳百經咬牙切齒，“我說過，我的目的，是要保護你們。現在，快點告訴我孫在哪裏！”
說道最後，他已經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爆喝起來。
陳少白被他的嗓子嚇了一跳，卻哪裏肯這樣說出孫的下落。於他而言，算是楊衢雲真的死亡，興會、同盟會還有個孫，而他要是貿然說出孫的下落，萬一，陳百經是想要殺孫呢？
這個可能性很低，但他不算冒險。
陳百經儘量用自己最後的耐心和他交流：“今天晚，高升戲院遭受了襲擊，死了好多人，我的朋友劉鬱白、沈重陽都下落不明，香楠爵士被人挾持了，而我爲了救楊衢雲，身了四槍，我身有自己的血，也有楊先生的！很多人都會在今天死去，其包括你的孫先生！”
“我說了，我不管你們這羣人到底在爭什麼，我只負責保護你們啊，你這個白癡！現在，告訴我，孫在哪裏！”
他已經下定決心，如果陳少白不開口，將這裏的人一個個殺給他看，直到他開口。
這麼做是喪心病狂，那又如何？
這只是電影世界！
陳百經紅着眼，一雙鐵拳已經忍不住想要破壞些什麼。
這時，陳少白低着頭開口，聲音透露出疲倦：“他在李玉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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