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屈城南二十餘里，匈奴營帳。
昨日斥候傳來漢騎援軍自北出現的消息，着實令身爲匈奴左賢王劉豹坐立不安。
呼廚泉已經完成對關中和北屈兩面援軍的封鎖，匈奴人對浮山的攻勢已臻白熱。漢軍主力勉勵支撐，搖搖欲墜，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不想在這個關鍵節點，竟有援軍自匈奴腹地突入，眼看就要盤活業已被鎖死在北屈的漢軍騎隊。
這對匈奴人的復興大計，不啻爲一記迎頭重擊。
劉豹喫不準援軍的人數，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這股漢軍南下。
斥候沒法給出漢人援軍確切的人數，但結合此前匈奴難民帶來的情報，他判斷人數不會太多，大抵在數千之數，再多就沒有可能了——
誰都知道，蜀地山地縱橫，撐死也就這點騎兵家底。
按照當前的形式，他斷定漢人會打鐵趁熱，趁機突圍。
翌日，天尚未亮堂，劉豹起了個大早，盡起麾下三萬鐵騎，早早往北屈城方向挺近，他要將劉備反盤的最後一絲可能，徹底抹殺於腹中。
一抹濃霧橫亙於野，將周遭林木城寨遮掩得結結實實，目所能及者，前後不過百餘步，副將蓋勿對此深表擔憂，抱怨道：
“這鬼天氣，小人既怕漢人逃脫，又怕交戰起來不利弓騎遊走，這可如何是好？”
劉豹輕笑道：“我們看不清，難道漢人就有法子目透這重濃霧不成？老天爺最是公平，你說是也不是？”
他說得雖然輕鬆，命令卻如流水般傳下，先是下令頓兵，點起火把，驅散陰翳，又派經驗老道的遊騎遞進北屈城左近探查，待一切安排妥當，方來沉下心來，靜候各路消息。
不多時，哨騎回報：
“報——北屈城南，大股漢人正在集結！”
劉豹一凜，追問：
“可知有多少人馬？”
哨騎猶豫道：
“霧太厚了，實在看不清楚。”
“無妨！”
劉豹側身覷了一名瘦小的老頭一眼，道：
“你且準備準備。”
左賢王麾下能人異士數不勝數，這名瘦小的老頭算是其中之一，擅長通過觀察地面的動靜，判斷敵軍的人數和速度。
少頃，北方隱隱有馬蹄聲響起，那瘦小的老頭飛快跳下馬背，匍匐在地，側耳親聽。
“馬蹄聲雜亂，有輕有重，小人判斷，漢人有戰馬不少於一萬騎，眼下正快速衝來！”
“一萬？倒是不少！”
劉豹眉頭一皺，旋即舒展，笑着對副將道：
“你瞧，一切都在本王預料之中……城中原本就有數千人困守，加上援軍數千，合在一起，剛好萬數，看來漢人今日是賭上一切，勢要突圍南下了啊！”
匈奴大軍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北屈城南下浮山之必由之路，劉豹鞭指長空，躊躇滿志。
“全軍準備，再讓漢人嘗一嘗我弓騎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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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之遠處，馬蹄頓地，聲若雷霆，越發遞進。
瘦小的老頭再報：
“大王，漢人騎陣距離不過二里！”
劉豹精神大振，召來副將，吩咐道：
“帶上伱的人馬，遠遠逗上一逗，令其全力來攻！”
蓋勿大聲應下，點起百餘精通騎射的手下，呼嚕嚕嚕往北疾馳，轉眼消失於濃霧之中。
馬蹄與弓弦之聲同時震響，清晰入耳，雙方前鋒矢來箭往，已然交織在一起。
劉豹視力爲濃霧阻隔，不能親眼目睹，但僅憑弓羽振空之聲，凌亂的馬蹄聲，以及不時傳出的中箭悶哼之聲，便可判斷這番戰鬥，殊爲激烈。
不多時，雙方几乎同時停下動靜，第一波交鋒戛然而至。
馬蹄聲響，蓋勿帶了十餘騎匆匆折返，他的右肩插了一支箭矢，尾羽兀自抖動。
蓋勿是匈奴人中難得的勇將，身經百戰，見他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劉豹大驚，扶住他的身形，關切問道：
“戰況如何？”
蓋勿面有慚色，垂頭喪氣道：
“我方朝着馬蹄密集處齊射，兄弟們已將箭壺中的箭支射盡，但因濃霧阻隔，不知漢軍傷亡如何。只是，漢軍陣中也有善射之人，互射數輪，只有這十餘名兄弟逃得性命。”
話音剛落，漢軍馬蹄聲大作，似有千人萬馬，正朝着匈奴先鋒敗退方向，急速奔來。
劉豹拍了拍蓋勿肩膀，笑道：
“這一波本就是引誘，漢人已經中計，你且退下清理下傷口，看本王如何破敵！”
“嗚嗚——”
隨着蓋勿退下，劉豹取出腰間的牛角，匆匆吹響。
這既是進攻的號角，又用作向漢軍徹底表明蹤跡。
果不其然，漢軍馬蹄上下翻飛，再次提速，盞茶功夫，雙方已然抵近至二百餘步。
藉着火把光照，劉豹依稀可以瞧見，漢軍陣容龐大，陣型嚴密，一衆騎手緊緊拱衛着當先一名銀甲綠袍的將領，正朝着己方直直奔來。
“還是這老套的契型陣法！”
劉豹面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伸出手掌，凌空一舉，暴喝道：
“射！”
匈奴騎手得了主將命令，掏出弓箭，飛速撥動弓弦，空氣之中嗖嗖聲不絕於耳，夾雜着各式咒罵，亂箭如飛蝗般地撲向漢騎將士。
按着歷次交手的經驗，這一波箭雨至少可將漢騎攻勢阻上一阻。
箭雨將至，綠袍將領倏舉槍，在半空中花了個半圓，緊接着“嚓嚓”聲響，他身後的漢騎將士齊刷刷自後背取出盾牌，上下揮舞，抵擋正面襲來的羽箭。
偶有幾支箭矢角度刁鑽，漢軍不及閃避抵擋，落在戰馬胸前抑或騎手身上，卻只伴隨着金屬摩擦撞擊之聲，箭矢斜斜劃過，紛紛無力落地，只在漢軍甲冑上留下一道或深或淺的印記。
一輪齊射的功夫，雙方距離已經不足百步，劉豹終於看清漢軍真容。
只見漢軍人馬俱甲，刀槍如林，精光耀眼，箭矢不曾阻其分毫，漢騎在綠袍將領的帶領下，正氣勢洶洶，撲面而來。
這般軍容，直驚得劉豹目瞪口呆，愣在當下！
“具……具裝甲騎！可惡，漢人什麼時候有了這般騎隊？”
似這等裝備精良的騎隊，他只在鄴城銅雀臺落成典禮上，在當年的魏王曹操身邊遙遙見過一面。
這一愣神的功夫，漢騎再度逼近，鋒銳的長矛與陰冷的目光隔空清晰可見，眼看就要迎面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