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軍堪堪整備好防禦工事,曲備已然匯攏聚齊一萬鐵騎,摩肩擦踵,洶涌而至。
兩軍隔了半里,將士們皆咬牙切齒,遙向對峙。
在戰場上,一名騎兵的體積遠大於一名步卒,又兼匈奴騎兵集結之際,陣型鬆散,佔地頗多,而漢軍陣型密集,只緊緊圍在小小一片方圓之間,故而遠遠望去,匈奴騎陣黑壓壓一片,恍如摧城的風,拔寨的雨,威勢遠勝,着實令前排的漢軍悄然變色。
須知步卒的心態在拒山而守、俯看騎兵時,大抵稍顯放鬆,但此刻在平原直面戰馬的高頭闊面,不免天然緊張,心態由是一變,不少將士開始不自覺的瞪大雙目,吞嚥口水。
張苞察覺到將士面龐中的異色,旋即在陣前左右奔走,大聲疾呼。
“舉矛!別慢吞吞的!”
“保持軍陣!”
“拉滿弦!”
“無需慌張,一如平日!”
正所謂將爲兵之膽,張苞滿臉輕鬆,滿不在乎的神態,立下感染周遭將士,軍容又是一變。
也就在漢軍緊張動員之際,右賢王曲備已然縱馬在陣前觀察了片刻,他只見到漢軍左依亂石,右接密林,陣前簡易的拒馬尖刺密佈,陣中長槍林立,兵卒在將領的呵斥下重歸沉靜,一副嚴陣以待的景象,不免頗覺棘手,心下抱怨道:
“漢軍結陣之速,倒真是迅捷無比……只是說好要在平原上盡情追獵,此番又變得跟生食烏龜一般,無處着手啊……”
在他意想之中,這一戰應當是漢軍在前面跑,匈奴騎兵在後面追,原是輕而易舉的一戰。
哪知漢軍忽然之間頓住行軍,就地結陣,眼看一場好端端的追擊戰,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場陣地攻堅戰,期間節奏轉換太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好一手化‘逃’爲手,這一定是諸葛亮的手筆!”
萬幸的是,漢軍終於下山了,平地上的攻堅戰,比起上山仰攻,連馬都不能騎的待遇,總歸好上不少。
曲備長於飽經風霜,也非冒進之人,待看清地形陣仗後,細細思索一番,旋即有了對策。
他回陣召集來麾下各帳主、勇士,馬鞭虛劃,朗聲道:
“漢軍陣外,左有亂石,右有密林,不利於騎兵騎行,漢人以爲如此布,便左右無慮,只需守住正面便可。但他們卻不知道,我匈奴勇士,不論馬上馬下,皆能搏命,劉備依仗之地形,未必不能成爲我軍突破之關口,諸位帳主,我有一策破敵,還請附耳過來!”
周遭諸人聞言,紛紛聚攏聆聽。
曲備身爲右賢王,本就威望頗高,此時更手持單于號角,可謂風頭無兩,他以一千騎爲單位,一一發下號令各帳主。
勇士聽得吩咐,皆轟然領命,正要散去之際,身邊一名半大少年猛地竄將出來,只見他雙目泛紅,跪地厲聲道:
“叔父,漢人燒了我們的居城膚施,搗毀我們的屋舍,殺死我們的族人,掠走我們的牛羊,小侄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喫他們的肉,今日請讓小侄隨左翼先鋒攻上亂石,一定殺死劉備,爲死去的族人報仇!”
時右賢王城膚施爲隴西漢騎所破,呼衍賀少年老成,帶着弟弟呼衍宴並部分族人南下,順利找到大軍所,第一時間帶來了漢軍突入匈奴腹地的消息。
右部老巢被端,蒙受大難,曲備痛心疾首之餘,獻計建立留營收攏老弱,並擇壯者成軍,呼衍賀戰意拳拳,就此歸入帳下聽用。
呼衍賀一番哭訴,引得匈奴將士義憤填膺,狂呼酣戰,曲備見軍心可用,縱不忍侄子上陣搏命,但也知此刻不宜拒絕,沉思片刻,頷首道:
“好,我一會兒派遣遊騎遠射,吸引漢軍主意,左右兩翼趁亂迂迴,穿過亂石、密林夾擊漢軍,只消有一路抵近,漢軍必亂,那時我必親提大軍壓上,漢陣立時可破,你們……這便下去準備吧!”
“嗚——嗚——”
伴隨着單于號角再次吹響,兩支千人規模的匈奴騎隊左右提攜,齊頭並進,奔至漢軍陣前不足百步處立住,騎士們挺直背脊,擎弓在手,朝着漢軍當頭蓋臉便是一頓亂射,一時箭若飛蝗,傾泄不絕。
雙方言語不通,眼下也已到魚死網破的時候,彼此間再無一絲轉圜的餘地,故也不再客套,只憑拳頭說話。
漢軍中打頭陣的是張苞,他立於大軍最前,嘴角悄然露出一絲冷笑,暴喝道:
“盾!”
虎賁衛將半人高的盾牌高高舉起,伴隨着“噗噗噗噗”銳物擊打鈍面的聲音,這千餘發箭雨卻是全然無功,被盡數彈落。
位於後排的陳到瞅準時機,環首刀遙指前方,喝道:
“弓箭手——射!”
白耳精兵早已搭好弓失,只等大將命令一下,趁着匈奴遊騎一波已失,一波未至之際,弓若霹靂,含怒回敬一波箭雨。
白耳精兵追隨劉備轉戰南北,人人練得一手好武藝,槍劍弓盾無一不精,說是戰國史魏武卒再世,也不爲過。
他們人人裝備硬木長弓,長逾五尺,力重一石二分,而匈奴騎兵的弓箭偏小,力只八斗,平日多靠馬速加力,此番停頓下來,騎射失了馬力加成,力道遠不如漢軍步射強勁,雙方遙遙對射了三五波箭雨,匈奴騎陣中不住有人發出慘叫,跌落戰馬。
而虎賁軍憑藉完備的工事與闊大的護盾,囫圇護得白耳兵周全,陣中將士偶有腿腳中箭受傷,也有袍澤迅速將之拖到後方救治。
這一番試探攻勢,卻是漢軍佔了上風。
數輪箭雨之後,匈奴遊騎在丟下百餘具屍體後緩緩後撤,左右另各有一支千人規模的遊騎相應而上,繼續環伺射擊。
劉備高居將臺,將這一切收入眼底,他戎馬多年,目光何其毒辣,見狀皺眉說道:
“匈奴兵力佔優,卻不加強攻,反是不慌不忙與我軍互射,朕料其中有詐,許於兩翼另有圖謀。”
諸葛亮面不改色,搖扇道:
“陛下只管寬心觀戰,臣早已安排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