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三國幼麟傳 >第二十一章 馬超的心事
    漢中郡,沔陽,臨沮都督府。

    案几上置有一把酒壺,一隻酒杯,邊上點着一盞兒臂大小的蠟燭,火苗跳動,把四周照得忽明忽暗。兩位常服的男子正隔案而坐。

    上首之人,年約四旬,面如琢玉傅粉,脣若抹朱,眼若流星,雖穿了寬大的家居常服,也難掩其虎體猿臂、彪腹狼腰之態,這般絕世美男子的風姿,當真令人驚歎。此人正是蜀漢左將軍、臨沮都督、都亭候馬超。只是此刻他面色蒼白,儼有病容。

    下首之人乃是其從弟馬岱,其面貌與馬超倒是有幾分相似,看着更爲年輕沉穩一些。

    “兄長,馬鈞所攜姜維之任命文書已是覈驗無誤,當非作假。馬鈞稱姜維一行人眼下爲羌人所圍,故請我等派兵接應一段,去與不去,當由兄長一言而決”

    馬超不答,只是自顧自倒了一杯酒,也不品嚐,只作細細把玩狀。他目光不離酒杯,似不經意般問道:“可知是何部羌人”

    馬岱不假思索道:“既在武都境內,能在短時內聚起五百騎以上者,唯有參狼部而已。”

    “參狼部,雅木吉嗎”馬超將酒杯置於案几之上,嗤之以鼻道:“當年與曹賊大戰,這廝不過我麾下牽馬墜蹬一小卒耳。今日你我兄弟南下,倒讓這廝發跡起來,竟然當上參狼羌的主子了。”

    馬岱答道:“不錯,自那之後,這雅木吉便放浪起來,再不曾有過半點禮數。這幾年來別說進獻禮物了,便是登門拜訪那也是一次都沒有的。”

    馬超重重哼了一聲,冷冷道:“禮不禮數倒也罷了,今年漢中大戰,主公遣我聯絡昔日部下,在武都設置疑兵,牽制曹賊先鋒。那氐人雷定,遠在陰平,尚能即刻起兵響應;可惡那雅木吉,近在咫尺,卻膽敢拒不奉命,平白讓我在主公面前失了顏面。”

    馬超說到這,已是夾了些怒氣。他忽得睜開雙眼,爆出如獅虎般懾人的精芒:

    “岱弟,明日天一亮,你便領三百精騎出關接應,我馬孟起倒是要看看,雅木吉這廝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是否真敢拿我要保之人。”

    馬岱跟隨馬超日久,知道自家兄長暴躁易怒,見他露出這般神色,情知他必然已經動了肝火。兄長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擋者無敵,自己自小視其爲英雄偶像,只是這火暴脾氣,也不知被敵人算計過多少回,而且每次都以喫大虧作爲終結。

    想到此處,馬岱反倒有些擔心,沉吟片刻,遲疑道:“兄長,弟還擔心,此番許是曹賊的誘敵之計。當年跟隨兄長南下的弟兄們,眼下只有千餘之數了,這些都是兄長立足朝堂的根本,可萬萬損傷不起了呀”

    馬超忽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閉眼嘆道:“你道我等還有得選擇嗎岱弟,眼下我爲主公猜忌,這畏敵不前的罪名,已是擔當不起了。”

    馬岱聞言大驚失色,忙問道:“兄長何處此言主公封你爲左將軍,名位在衆將之首,這猜忌一說,又從何而來”

    馬超從懷中掏出兩份信來,置於几上,道:“這是四年前軍師發來的信函抄本,此信所載乃是當年關雲長辱我之事。那事你也是知道的。今日你且細細閱讀此信,看看能否察出其中有何門道。”

    馬岱見兩份信函都是用布帛書就,染着一層黃色,像是有了幾年歲月。他心中有疑,拿起信封,細細看了起來。

    第一封信函抄本,是蜀主劉備入蜀得馬超來投時,時任荊州都督、漢壽亭侯關羽關雲長寫給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的一封信,信中問及馬超武藝才幹如何云云。

    第二封信函抄本,是諸葛亮給關羽的回信,信中言道:“孟起兼資文武,雄烈過人,一世之傑,黥、彭之徒,當與益德並驅爭先,猶未及髯之絕倫逸羣也。”

    燈光幽暗,馬岱花了好一番功夫,這才把這兩封信仔仔細細看完。這事他是知道的,時爲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當時劉備與劉璋決裂,兵鋒直抵cd近郊。兄長馬超原在張魯麾下,因小人楊柏排擠,辭兵避禍氐中,後劉備派遣李恢前來示好,馬超順勢歸降劉備。

    歸降後,劉璋因恐懼馬超之赫赫威名,開城投降,劉備這才得以兵不血刃入主蜀地。故而劉備對馬超極爲親厚,官位常在諸將之首,金銀田畝的賞賜也是頗爲豐厚。

    因此,這纔有了關羽寫信給諸葛亮打聽兄長馬超武藝才幹之事,又有了諸葛亮誇耀關羽之回信。

    馬岱一直認爲關羽寫此信,乃是基於對自家兄長的嫉妒。而諸葛亮之回信,不過是出於維繫關羽自傲之心罷了。關羽是天下聞名的猛將,成名極早,還是主公劉備一路生死與共的手足兄弟。自家兄長低他一頭,也算不得什麼羞辱之事。而且,事後諸葛亮將信函謄錄了一份,派人送給兄長,在馬岱看來,也算存了一片安撫之意。

    今日他翻來覆去細細看完兩份信,也不曾有什麼新的發現。只得拿一雙疑目望向兄長馬超。

    馬超又倒了一杯酒,緩緩道:“此前我之所想與岱弟一般無二,直到漢中大戰方歇,主公進位漢中王,命我督臨沮,這纔有閒暇,細細思量。

    軍師在信中將我比之英布、彭越。此二人乃是高祖興漢之名將,我有幸與之比肩,原覺三生有幸。只是而今思來,實是意味深長,令人不寒而慄啊。

    英布、彭越二人在開國封王后不久,就因行爲不軌,而遭誅滅。軍師以我比之,岱第,你可懂其中深意嗎”馬超言罷,閉上雙眼,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臉上盡顯失落。

    馬岱心中突然明瞭,原來,此事並非關羽單方之挑釁,而是早有預謀。諸葛亮、關羽二人乃是主公劉備之文武心腹,兩人一唱一和,實意在消挫兄長之氣勢,令他安分守己、老實做人。

    “原來主公一直在防備兄長啊”

    他的思路頓時清晰起來。

    無怪乎,關羽以前將軍之身份得以督荊州諸事,張飛以右將軍之身份得委以巴西太守,就連魏延,不過一名鎮遠將軍,卻得拜漢中太守,鎮守一方

    而自家兄長,官位在諸將之上,卻只能在沔陽督臨沮這般小小的一縣之地。真要說起來,這沔陽也是漢中所轄,兄長的官位在魏延之上,實則實權在魏延之下,主公猜忌之心,由此可見一斑。

    眼下這般情形,兄長即使再有蓋世之勇,也只能心懷危懼,坐困愁城了也無怪乎兄長到沔陽後,開始貪杯縱酒,頗有些自暴自棄之意。

    馬岱陡然明白了此中關節,一時被震驚得無以復加。

    馬超見兄弟露出這般震驚神色,只是笑了笑,淡然道:“我昔日行事不周,暴而無謀,好殺無斷,得今日之局,不過是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罷了。自投主公以來,方知何爲天下英雄之器,方知四方豪傑何以竟相來投。我只恨不得早遇到主公二十年,以清白之名侍奉主上。今日得此結局,罪應在我,無關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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