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布帛錢幣之賜外,詔書末尾還准許其歇息十日後再行上值,也算補償他連月奔波之辛勞。
反觀馬鈞,朝廷只給了他三日時間,用於交接此前的舊務。
好在學官一職本就清閒,上司尹默亦十分照顧,他也由是順順暢暢地從原位上脫開身來。
但新的職位並不輕鬆,等他到大司馬府報道後,還將面臨前任兵曹掾楊儀楊威公,即將交託給他的諸班事宜。
楊威公頗具才幹,但據說也是出了名的難弄。
姜維不由爲馬鈞捏把冷汗。
在朝廷層面,他升遷太子率更令只是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邸告粗粗通報一句也就過去了。
畢竟太子屬官說要緊也要緊,說不要緊也不要緊——
大抵只是些潛邸之臣罷了。
如今漢中王身體康順,這些儲臣想要冒頭,着實還需熬上些時候。
但此事一經在朋友圈子裏傳開後,便如暴雨落江河,激起不小熱鬧。
張苞、關興二人住得近,最早知道此事,是第一撥趕來祝賀之人。
此時,關興已經漸漸從喪父之痛中走出,恢復了以往百無禁忌的豪爽本性。
他知道了,便意味着魏榮、趙氏兄弟、龐宏、簡舒等人都知曉了此事。
反而張苞平日雖然大大咧咧,實則是個傲嬌的性子,藏得住事。
於是乎,次日一早,諸位朋友再一次聯袂前來恭賀。
甚至分別了有一陣子的王平亦攜了禮物,到訪賀喜。
姜維從不曾向他透露自己的住址,見他能主動打聽前來,足見誠心,由是感動不已。
幾日下來,他感受到朋友們的熱情,也着實收了不少禮物。
於是便想着選個日子,請他們共聚一堂,好好暢飲一番。
但聚會的時間還須推延幾日。
因爲就在這幾日間,馬良和數萬荊州百姓即將抵達,句扶、林航、沈峯等人亦即將歸來。
酒桌之興,他可不想漏下幾位生死與共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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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轉眼到了漢建安二十五年三月二十五。
時已至暮春,正是鴻去燕來,白晝漸長的時候。
十萬荊州百姓在馬良的帶領下,自荊州南郡出發,懷揣着對關羽的感激愧疚,和對新生活的期盼,經過四十天的長途跋涉,終於這一日的入暮時分,抵達錦官城近郊。
雖然途中不斷有人病倒,也出現過逃匿、失蹤等情況,總算馬良統籌調度有方,趙累、王甫、馬忠、句扶、向寵等人辦事又十分得力,大部分百姓終是被囫圇完好地帶入蜀中。
錦官城位於四川盆地腹心,是天府之國,首善之都。
劉備心懷百姓,早在半個月之前,即選址錦江之畔、一處花紅柳綠、虛實相映之所,爲百姓修建好堅固的營帳,並運來足夠的米糧、柴火、藥物、被服等物資。
百姓連續奔走一千八百里,早已疲乏不堪,他們將在這裏兒做短暫休整。
朝廷亦將在這兒宣佈一項重大政策。
只見營地中的百姓們們三五成羣,或蹲或坐,皆手捧着大碗,呼嚕嚕喫得正香。
今日的伙食甚是不錯,香噴噴的大米飯,鹽漬的醃菜,用醬醯調出的濃湯,零星還能見到肉沫……
負責分發食物的伙頭也甚是客氣,只說:
“各位敞開了喫便是,漢中王吩咐了,管夠!”
他這番話自然激起百姓一陣歡呼,畢竟是漢中王歡迎他們的第一頓飯啊。
百姓奔走一日,此時美美吃了一頓飽飯,間歇閒聊幾句,還不到入夜,不少人皆鑽入營帳之中沉沉睡去。
飯後不久,馬良開始於各處巡營。
其實,在建造營寨之初,朝廷就已派來新的官員、士卒接替;畢竟人不是鐵打的,原有的這羣官員一路操勞,確實也應該到了休憩調整的時候。
馬氏在錦官城中置有產業,馬良原本可以回城歇息,左右不過幾里路。
但與百姓處得久了,分離在即,他心中倏忽卻生出眷戀之情。
這日將是他與百姓相處的最後一夜,他決定珍惜這一夜,再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
三月天正值草長鶯飛,蛇蟻出穴。
他按照往日習慣,繞着營區兜了一個大圈,一路上不住囑託隨行的士兵做好防火、防蟲蛇的措施。
做完這一切,天色已經暗透,除了春蟲低鳴,大營內外早已一片寂靜無聲。
將衛隊解散後,馬良仰望月夜,長長吐了一口氣。
“終不負主公、孔明,還有…尚書令所託,良終於還是將百姓平安送達了……”
他身子雖然疲乏,心中卻是一團火熱。
城中信使來報,漢中王和諸葛亮將於明日一早蒞臨此地,在探望荊州百姓的同時,亦將宣佈對他們最終安置之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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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還沒亮,時空氣中還瀰漫着晨間獨有的草木清香;百姓大多未醒,微聞有鼠作作索索,晨鳥嘰嘰喳喳。
此時,劉備、諸葛亮並隨行屬吏,在趙雲和千餘精銳將士的護衛下,悄然抵達。
馬良早早起牀,吩咐士卒將營寨大門大開,將漢中王和諸位同僚迎入大帳。
秭歸一別,時光匆匆,不覺已有一個半月之久。
三人一番見禮寒暄後,各自落座。
在劉備的印象中,馬良雖然說不上丰神玉朗,總歸是白白淨淨、文質彬彬之人;此時,他的面頰卻又黑又瘦,可見一路吃了不少苦頭。
由是感嘆道:
“這一路多虧了季常照拂,百姓才能無災無病,安然抵達。孤也不知該如何謝你纔好。”
馬良倒不是個居功之人,聞言忙謙虛幾句。
實則在他心中,最爲關心的,還是朝廷對百姓的處置一事。
他在路上曾發派信使入朝,建議朝廷授田給百姓耕種,只是不知爲何,朝廷遲遲未有明確回覆。
此刻既在主公當面,他又心有掛礙,於是微微欠身,試探道:
“主公言重了,其實,百姓皆仰慕主公仁德之名,這才千里投奔而來。他們都是荊州父老,良只是略盡綿力罷了。”
諸葛亮聞言,嘴角微微上揚,卻是笑了。
他與馬良以兄弟相稱,交情深厚,哪能聽不出來他的言下之意?